
“八月十八潮,壯觀天下無。”雖然蘇東坡這句廣告詞般的贊語,一直在民間流傳,但確切地說,在1909年8月滬杭鐵路建成以前,除了乾隆皇帝(作有《觀海潮歌》《觀潮詩》《閱海塘詩》等),以及嘉慶年間浙江巡撫阮元(作有《海寧州觀潮》《八月望后至海寧州觀潮》等)之外,到海寧鹽官看潮的外地人還是不多的。舊時觀潮節(八月十七至八月十九),趕廟會一樣涌進海寧縣治鹽官看潮的,都是海寧城鄉,還有和海寧毗鄰的崇德(1958年并入桐鄉)、嘉興、平湖、海鹽等地的人們,路近的步行,路遠的雇船,有的還宿夜,看了日潮又看夜潮。緣于此,民國以前帶有鹽官地域特色詠錢江潮的詩歌,大多為海寧籍人士所作,如查繼佐的“相傳此會海中天,一望眉連日月邊。蹈舞魚龍豈有謂,騰驤云霧著誰鞭”(《潮日觀武原東門》)、陳之遴的“錢塘東北古鹽官,吐海吞江勢特蟠。百怪銀濤秋出沒,群龍寶樹晝盤桓”(《憶故鄉》)、談遷的《海塘謠》、李善蘭的《觀潮歌》等,為數不多。
其實,古代文人學士詠錢江潮的詩詞,大多是詠杭州段的潮水。海潮從尖山口涌入錢塘江喇叭口,一直奔騰到六和塔下,才逐漸平息下來。古時候,清泰門外的三官堂、南星橋外的三廊廟、江干,甚至城隍山山頂、月輪山上,都是杭州百姓“八月十八”的觀潮勝地。白居易的“早潮才落晚潮來,一月周流六十回。不獨光陰朝復暮,杭州老去被潮催”、蘇軾的“萬人鼓噪懾吳儂,猶似浮江老阿童。欲識潮頭高幾許,越山渾在浪花中”、米芾的“怒勢豪聲進海門,舟人傳是子胥魂。天排云層千雷震,地卷銀山萬馬奔”、徐渭的“魚鱗金甲屯牙將,翻身卻指潮頭上。秋風吹雪下江門,萬里瓊花卷陣浪”、馮夢龍的“銀山萬疊聳崔嵬,蹴地排空勢若飛。信是子胥魂未泯,至今猶是奪神威”、鄭燮的“銀龍翻江截江入,萬水爭飛一江急。云雷風霆為先驅,潮頭聳并青山立”……這些膾炙人口的詩歌,都是歌詠杭州段的錢江潮的。
按潮汛推算,農歷每個月的初一至初四、十六至十九這八天的潮水最大。1953年農歷八月十八前后的一次大潮,將鹽官海塘上3000多斤重的鐵牛沖出了10多米遠;1978年北京電影制片廠派人來拍攝潮景,兩位攝影師被潮水掀倒(幸而獲救),攝影機被卷入江中。1991年農歷八月十七,夜潮將鹽官之西的一段水泥石幫岸沖坍……

錢江潮聞名中外,一個世紀前滬杭鐵路通車后,到觀錢江潮的最佳地鹽官的外地人就多起來,其中不乏國家政要、文化名人。每年的觀潮節,滬杭兩地至斜橋、長安,都增開“觀潮專列”,中外游客紛至,簡直是“人潮勝江潮”。
1923年9月29日(農歷八月十八),徐志摩作為東道主,約了胡適、陶知行(即陶行知)、陳衡哲、汪精衛等友人經斜橋到鹽官看潮。徐志摩1923年10月1日日記:“前天乘看潮專列到斜橋,同行者有叔永、莎菲、經農、莎菲的先生Ellery,叔永介紹了汪精衛……到斜橋時適之等已在船上,他和他的表妹及陶知行,一共十人,分兩船。中途集在一只船里吃飯,十個人擠在小艙里,滿滿的臂膀都掉不過來。飯菜是大白肉,粉皮包頭魚,芋艿,大家吃得快活……”
早在1916年9月15日(農歷八月十八日),孫中山先生應祖居周王廟的老同盟會員、浙江省議員許云彬先生之邀,偕夫人宋慶齡,率蔣介石、朱執信、張靜江、葉楚傖、任鳳岡、吳文禧、孫棣三等,蒞臨鹽官觀潮,并應海寧地方人士之請,題寫“猛進如潮”四字。
毛澤東、朱德、彭德懷、賀龍、劉伯承、宋慶齡、阿沛·阿旺晉美等黨和國家領導人,先后在鹽官的海塘上觀看過錢江潮水。毛澤東主席于1954年春和1957年9月11日(農歷八月十八日)兩次專程從杭州來到鹽官看潮,并賦詩:“千里波濤滾滾來,雪花飛向釣魚臺。人山紛贊陣容闊,鐵馬從容殺敵同。”(《觀潮·1957年9月》)

我看過三次八月十八潮,潮水都不大,每次人潮更比江潮鬧,鹽官南門外的海塘上,人山人海。人們走路,已不是“走”,而是夾在人流中往前“移”。1961年那次,我好不容易擠到了鎮海塔東面的一個高坡上,那里是看“一線潮”的最佳位置。潮從東邊來,耀眼的陽光下,初似一條銀鏈橫江閃爍;繼如萬只白鵝長頸攢動,搖搖晃晃地向前游來;待聽到隆隆潮聲,那萬只白鵝已化成萬匹烈馬,揚鬃奮蹄狂奔而來,瞬間又變成一堵堵厚實的水墻,撲到人們眼前。一時間,潮聲、風聲、人聲,鬧成一片,滔滔白浪向西而去,石塘下渾水激蕩,整條錢江像煮沸了一般。其壯觀景象,正如趙樸初先生1987年10月11日即興寫下的《錢塘江觀潮》:“天邊忽地起輕雷,日耀銀戈戰陣開。二十萬人爭一瞬,群龍騰躍怒潮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