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訪阿根廷駐上海總領事館米格爾·阿·貝約索(Miguel A.Velloso)總領事,我接受了他回贈的阿根廷著名作家博爾赫斯的一套全集(中文版),我很高興得到這套書。
關于博爾赫斯,此前我并不了解,更沒有讀過他的文章。中國人開始注意博爾赫斯也是在上世紀80年代。博爾赫斯是世界著名的作家,他以寫短篇小說、詩歌、散文見長,其特點是小說似詩歌,
散文似小說、詩歌似散文,語言簡潔,常用反語,文章涉及的內容不局限于阿根廷而非常廣泛,因此,有的評論家稱他是“沒有精神祖國的世界性作家”。
在返程的火車里,我翻閱起博爾赫斯全集來。散文卷中的一篇文章吸引了我,題名叫《長城和書》。只有4個頁碼的這篇短文,博爾赫斯一開篇就直說,他是在書上看到中國的秦始皇帝一方面下令修筑長城,另一方面又下令焚毀先于他的全部書籍,“……這件事使我感到難以解釋的折服,同時也使我不安。這篇短文的目的便是探討引起這種感情的原因”。
秦始皇修筑長城和焚書坑儒的原因是什么?這對我們作為一個中國人來說——如果讀過一些中國歷史的話,答案似乎很簡單。歷史書上講得清楚:秦始皇修長城是為了抵御外族的入侵——保衛國家;焚書坑儒是為了鎮壓守舊派以維護政權的統治——因為反對派引經據典頌揚以前的帝王,要復古。但博爾赫斯不同,他是要從“感情”上找原因。這有意思的話題很吸引人。
博爾赫斯分析說,“給菜圃或花筑一道圍墻是常有的事;把一個帝國用城墻圍起來就不一般了。企圖使具有最悠久傳統的種族放棄對過去的記憶也不是一樁小事。”“秦始皇之所以要廢止整個過去,也許是為了抹殺一個回憶:他母親的丑行(史書說是其母親同別的男人淫亂而生了秦始皇)。”“這些資料表明,空間范疇的長城和時間范疇的焚書是旨在阻擋死亡的有魔力的屏障。”或許“筑城和焚書不是同時采取的行為……那個國王先是破壞,后來出于無奈才做保護工作,或者大徹大悟,破壞了他先前維護的東西”。博爾赫斯認為,兩種設想都有動人之處,但都缺乏歷史證據。
博爾赫斯得出的結論是:“秦始皇筑長城把帝國圍起來,也許是因為他知道這個帝國是不持久的;他焚書,也許是因為他知道這些書是神圣的,書里有整個宇宙或每個人的良知的教導。焚書和筑城可能是相互秘密抵消的行動。”
博爾赫斯的觀點的確有些獨特、新鮮。他對秦始皇修長城和焚書坑儒原因的分析,不再局限于客觀原因上,而著重于秦始皇的主觀世界。我們誰也不知道秦始皇當時是怎樣想的,也不能判定博爾赫斯的分析是對是錯,但不管怎樣,博爾赫斯作為一個外國人能對中國的歷史作一些理性的分析,這很不簡單。這的確反映了博爾赫斯是位了不起的作家。我感覺到,《長城和書》首先是中外歷史文化交流的一篇好文章。
其實知不知道秦始皇修長城和焚書坑儒的原因,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對外來文化的態度。現在,我們的國家日益擴大對外開放,中西方文化的交流也將越來越多,外來文化將不斷與我們的歷史文化發生碰撞和交融,我們對之看不慣、不可理解的東西會很多。如果以為我們看不慣、不好理解的東西都是不好的,那不是正確的觀點。正如博爾赫斯所說的:“一切形式的特征存在于它們自身,而不在于猜想的內容。”一個國家文化的存在必然有其存在的理由和價值,并不由我們的情感所決定,相互間的交流是有益的。博爾赫斯沒有來過中國,更沒有到過長城,對中國歷史的了解有限,但他很熱愛中國。他說:“不去訪問中國,我死不瞑目。”“長城我一定要去。我看不見,但是能感受到。我要用手撫摸那些宏偉的磚石。”這使人肅然起敬。博爾赫斯最終沒有能來中國。但他的思想來到了中國。我們沒理由拒絕他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