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好多年以前的一件事了。
那條狗與所有買來的實驗用狗被帶進教學基地的手術室時,都有共同之處:除了腦袋、四肢及尾巴外,都被剃去了毛,顯得有些滑稽,像戴了帽子、手套似的。惟一不同的是,它的體型略微臃腫,步態有些遲鈍,看人的眼神很溫順,有一絲討好乞憐的神情。
帶教的老師和十多名醫學生誰也沒有在意它的體態和眼神,他們只對動物實驗程序感興趣。狗嘛。不管它們是白的、黑的、黃的,也不管它們是溫順地搖尾巴,還是惡狠狠地跳鬧狂犬,不過是些土不拉唧的狗,是從鄉下農民手里買來的,每只狗都一個價,200塊錢,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它們是生命。但到了這里,它們就是供醫學生為學習臨床基本技能操作而用來做實驗品的。
開始上課了,今天所學內容是切開與縫合,就是說。每個醫學生要學會怎樣在教具上進行由外向里的切開。然后再由里向外的縫合。操作程序聽起來簡單,學起來卻有難度,醫生不是那么好當的。
學生們躍躍欲試。狗們被一只只地注入了規定劑量的麻醉藥。不多一會兒,前四條狗就開始像醉傻了的酒鬼一樣倒在了地上,聽憑醫學生們將它們抬上手術臺,固定好,鋪好手術洞巾,進行無菌消毒。然后是一層層地切開……
一至四臺操作如進入流水線工序般順利地進行著。
惟獨第五臺今天出現了麻煩。
管了十幾年外科動物教學實驗的老師今天還是頭一次遇見這么一條“百麻不倒”的怪狗,這正是那條體態略顯臃腫的狗。醫學生按老師的規定,向它的腹部注入了常規劑量的麻醉劑。這個劑量是經過多次實踐確定下來的,劑量少了不行,那樣狗會非常痛苦;多了也不行,狗可能因麻醉劑中毒而被徹底“麻”過去。在無數次的教學中,這個劑量基本沒有變過。但這個常規劑量對它卻絲毫不起作用,注入麻醉劑后。它紋絲不動地站在那里,一點兒預期反應都沒有出現。老師就讓學生再按剛才的劑量給一次。但還是不行。它不但未倒,還抬頭看著穿白大褂的人們。原本溫順的、甚至有些討好乞憐的眼神里。有了明顯的悲哀,同時起勁地連連搖著尾巴。老師很奇怪,注射進狗體內的麻醉劑已經超量兩倍了,它是一條什么狗,這么大的劑量怎么可能對它毫不起作用呢?她不可思議地搖了搖頭,只好對學生說,再追加一次麻藥。她想,這次應該可以了吧。但還是沒用,只見這條被注射了四次麻醉劑的狗。強力支撐著它那臃腫的身體,用它的四個爪子緊緊地摳住光滑明亮的大理石地面。左右晃了幾晃后,才將自己的軀體穩住沒倒。這時。它又抬起頭來。看著人們。它的眼神已不再是剛才的乞憐與哀傷了,而是放射出一種強烈的、充滿了痛苦和迷茫的亮光。它就那么定定地站著,就是不讓自己倒下來。老師終于注意到了它那奇異的目光,但她只是感到奇怪和不解。卻沒有多想,也沒有時間多想。其他四個手術臺早已經開始進行操作了,這一臺再耽擱下去,學生們就練不成了。她沒有剮的辦法,急急忙忙地招呼學生們,趕緊將它抬到手術臺上開始操作。
膽子大的男同學七手八腳地將妄圖抓住地面的狗抬到了手術臺上,將它的四肢牢牢地固定住。
右手持手術刀的學生十分緊張地將刀刃劃向了它那急劇起伏的肚皮,按老師指,最的線路,一層層地切開皮膚、進入肌肉層、再打開它那略顯鼓脹的腹腔……就在這時,一個今人非常驚駭的悲慘場面血淋淋地暴露在所有人的面前:狗的肚子里。竟然有六只小小的狗崽!它們看似溫柔可愛,卻已經松弛癱軟,毫無氣息。它們十分安詳,沒有任何痛苦掙扎的樣子。它們不可能感到痛苦。過量的麻醉劑沒有將它們的母親麻倒在地,那是偉大母愛的一種本能的信念給了它神奇的力量。但它卻阻止不了化學藥物在它體內的迅速滲透和蔓延。它們死了。
它們可能會有的一切痛苦在未出世前,就被一次次注入它們母親體內的麻醉劑給徹底終止了。
手術室里靜極了,靜極了,人們全都像被點了穴位般地站著不動,淚眼模糊地目視著這個慘不忍睹的場景,只覺得一陣陣悲哀在猛烈地撞擊著自己心靈的深處……
五號手術臺上,那條狗毫無聲息,如死去般地“躺”著不動。稍頃,很大的一顆眼淚,從它那半睜著的眼睛里流了出來,又順著它毫無生氣的臉頰,慢慢地滾落下去,滴在了手術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