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像皇帝宋仁宗
頤 禎
公元1063年農歷三月,54歲的宋仁宗去世了。
消息從皇宮傳到街市,開封街頭的一個小乞丐,起初一愣,接著竟放聲大哭,踉踉蹌蹌就往皇宮跑。誰知宮門外早擠滿了人,襤褸的乞丐、斯文的書生、稚氣的小孩……哭做一團,披著白麻,燒著紙錢,給皇帝“送別”。
這么多人都舍不得他死——皇帝做到了這份上,大有“偶像巨星”之勢。直到700年后,看誰都比自己差一大截的乾隆皇帝,也不得不承認:平生最佩服的三個帝王,除了爺爺康熙和唐太宗,就是宋仁宗了。
爹不疼娘不愛
宋仁宗出生之前,所有的皇子都夭折了。比起后世的九子奪嫡、你死我活,這家伙的好命,足以叫歷代皇子們嫉妒。
但殊不知,宋仁宗的少年時光,卻過得異常艱難——他的糊涂老爹、那個簽下了丟臉的“澶淵之盟”的宋真宗,竟然時刻擔心大臣們會利用太子架空自己。他越看兒子,越有“被害幻想癥”:干脆,我先下手為強吧。
大臣們實在看不下去了:“陛下還有幾個兒子,能讓你想殺就殺?”這才讓真宗正視一個后果:殺了太子,就絕嗣了。 太子一條小命雖然保住,可父親的猜疑并沒緩解。彌留之際,真宗滿腦子都在想:這兒子不可信,只有把權力交給皇后。13歲的少年趙禎即位之后,也沒什么舒心日子,最大的考驗來自他的“母后”——章獻太后。她理所當然地坐到了宋仁宗身后,垂簾聽政11年。
如果趙禎只是個昏庸的草包,那倒罷了,日子混混也就過去了。但他偏偏在孩童之時,就能一眼洞穿父親的寵臣王若欽“實是奸邪”。這樣敏銳的孩子成了“夾心餅干”,會有怎樣的內心煎熬?惟一能讓后世浮想聯翩的是,在這11年里,他酷愛書法,一手“飛白體”,練得極為神妙?;蛟S,練字就是練心。
短命的范仲淹新政
公元1033年,宋仁宗親政。
宋仁宗的第一把火,就是抓經濟。對外平息戰爭,對內作風儉樸,從而扭轉了經濟頹勢,迎來一個黃金發展時期。至此,他才騰出手來,尋覓合適的改革經紀人。
幾經斟酌,在群眾中呼聲很高的范仲淹,進入視野。1048年,宋仁宗宣布全新的“內閣名單”:調范仲淹回京,任參知政事(即宰相),與樞密副使富弼、韓琦一道主持朝政。
范仲淹從政已經28年,改革在他腦子里醞釀已久,十大政策一揮而就——明黜陟、抑僥幸、精貢舉、擇官長、均公田、厚農桑、修武備、減徭役、覃恩信、重命令。宋仁宗當場拍板:準奏,全國執行。
但是,僅僅一年零四個月后,范仲淹、富弼和韓琦相繼被調出京城,改革突然剎車。是宋仁宗不信任他嗎?不。歷朝歷代,改革者如商鞅車裂、張居正掘墳,比比皆是??尚》逗涟l無損,“圣眷”不可謂不深。是政敵暗算他了嗎?也不盡然。學幾筆小范親信的字體、造一封逼仁宗退位的假信,這樣拙劣的政治伎倆,宋仁宗不會看不出。問題只在于,操之過急。
有一次,范仲淹審查一份官員名單,不稱職的都毫不客氣一筆勾銷。一旁的富弼看了不忍:“小范呀,你筆一勾,可害哭一家人。”范仲淹嚴肅地說:“不害一家哭,那就害了一路百姓哭。”富弼啞然了。范仲淹是一個理想主義者,他言簡意賅地找到改革的目標,卻找不到復雜精細的實施辦法。面對那封假造的退位信,宋仁宗看到了潛在的危機:群臣惶惶,小范孤立,新政還怎么執行?他果斷地叫停了。
文人最好的時代
范仲淹離去了,岳陽樓留下他文人的絕唱,“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但宋仁宗不會離去,開封城延續著他政治的部署——文彥博,一個有些保守的大貴族,接替了小范的宰相職位。
這一次,宋仁宗選對了改革的經紀人。此后的十多年里,文彥博以沉默而實干的姿態,把宋仁宗的改革意圖,不動聲色地貫徹了下去。和他一道的,是包拯、杜衍這批能臣。沒有口號、沒有激辯,小范的十大政策,一條條修改,變得可以操作了。
1050年前后,文彥博覺得,宋仁宗在四川試點多年的紙幣“交子”,向全國推廣的時機成熟了。陜西長安的官員“立功”心切,說干脆廢止鐵錢,只用紙幣吧。此言一出,老百姓連忙拋售鐵錢、搶購貨物,長安經濟陷于混亂。緊急關頭,文彥博并沒有強制推行“交子”,而是拿出了自己家里的絲綢,來到長安:“來來來,今日我賣絲綢,只收鐵錢。”一下子就穩定了民心。從那以后,朝廷再推廣“交子”,就沒有阻力了,因為百姓對主政者有了信任。
隨后,改革的中心人物王安石提拔了;人才薈萃的一座高峰到來了——在“唐宋八大家”里,除了唐代的韓愈、柳宗元,其他六人都活躍于仁宗時期。以至于林語堂說,這是中國文人“最好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