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科醫生

張琴是很偶然的一個機會認識醫大三院的外科醫生李清河的。像她這么一個漂亮女人，又是搞舞蹈和唱歌的藝術家，怎么能去結識一個面孔冰冷、缺少熱情和溫暖的外科醫生呢？李清河個子高挑，面皮白凈，說不上眉清目秀，卻也有些氣質。這是兩個人結識的時候留給張琴的第一印象。

可是有時候事情偏偏就會朝著一個相反的方向發展，越不想的事情就越要來。

在一個要好的女友的生日晚宴上，李清河便坐在張琴的身邊，這個中年男人的酒量是驚人的，六十度的純糧食酒，他喝了三杯還要給自己面前的杯子滿上。喝了酒之后的李清河還是話語很少，他不停地抽煙。讓張琴記得最清楚的是這個叫李清河的外科醫生跟她吃第一餐飯，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我要吸根煙，漂亮女士您不介意吧？”

那一次一桌子的人有大半是張琴不認識的，可卻并不因為初次相識而受到約束與拘謹，幾輪敬酒之后，便都是熟面孔了。男的開始勾肩搭背，女的也拉著手竊竊私語。

在李清河敬張琴酒的時候，張琴沒有喝，她推脫著說自己血壓低，實在是不勝酒力，真不能再喝，只能以茶代酒了。張琴以為像李清河這種嗜酒如命的家伙準不會放過她，非逼著她喝不可，但沒想到李清河卻笑著把水給她倒滿，和她真誠地碰了一杯，然后把自己杯中的白酒一飲而盡。李清河的寬容，竟讓張琴有些不好意思了，她心里想那可是半杯子的白酒呀，這個男人還真有股子豪爽勁兒。

那次晚宴還能讓張琴記住的是這個挨著她坐的男醫生，從開始吃飯到酒宴結束，沒有給她夾一回菜。張琴在心里罵道：酒鬼，整個一個沒風度的傻冒兒。

張琴工作在市曲藝團，是名歌唱演員，兼跳舞蹈。她的拿手歌曲是韓紅演唱過的那首《青藏高原》。雖說不是原唱歌曲，卻也被她唱得激情飽滿，可以說是字正腔圓。連她自己都有感覺，當唱到：清晨我站在高高的山崗，盼望把鐵路修到我家鄉時，這兩句歌詞會使她的整個心胸都澎湃起來。

連她自己都說，她的藝術生命是高于自己的生活的。也真就是，要是沒有團里的排練和一場接一場的演出，那她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來。她個人婚姻的不幸導致了她心理上的陰影，在外面是個歡樂的女人，唱啊跳啊，是那般的興高采烈，回到家里卻落落寡歡地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事情很簡單，丈夫離開她走好幾年了，女兒也被帶走了，原本歡樂的一個家庭，說散就散了。而她又是一個心高氣傲的女人，一般人看不上，只好一個人過著。你想想只有一個女人的日子那不是苦日子還能是什么。

張琴所在的曲藝團是個群眾團體，歸市文化局管，業務抓得緊，演員的素質也就十分的過硬，他們經常在團長老牛的帶領下去鄉下演出，是抓住了文藝為三農服務這個特點，把工作做得很到位。

在團里張琴有一個跟她十分親近的人，那就是變魔術的男演員大劉，名字跟時下走紅的相聲演員郭德綱只差一個字，叫劉德綱。四十左右歲的年紀，人聰明能干，很能討張琴喜歡。不是有句話嗎，自古美女有人追。張琴從跟丈夫離婚時起，就被大劉盯上了。大劉喜歡張琴，是因為張琴長得好看，還有修養，不像團里的其他一些女演員，蹦啊跳啊的，有些瘋癲。

能讓張琴對大劉有所接受，還因一件事情，那是兩年前的一個秋日的晚上，團里去一家大工廠演出結束后，全體到人民飯店聚餐。招待他們的廠家提供了一種地產紅酒，喝起來甜絲絲的很爽口，看似沒勁兒，過后就上頭了。張琴因為丈夫的事心里窩著火，就多喝了幾杯，結果是醉了，去衛生間吐了個一塌糊涂。她想真是不能再喝了，回房間提著包往外走時，碰到了正出來抽煙透空氣的大劉。大劉也沒少喝酒，加之演出時賣了力氣，有點兒累，也覺得胸悶，忙攙住了搖晃著要歪倒的張琴，并及時地攔了輛出租車把她送回了家。

那天半夜時分，張琴感到胃疼得厲害，渾身又乏味無力，想半天才撥了單位值班室的電話，說自己得急病了想去醫院，值班的正是劉德綱。大劉聽出是張琴求助，二話沒說，趕緊跟門房的更夫老趙頭說了聲，自己穿衣服出門打車去了張琴家。把張琴連背帶抱的送到了醫院急診室，結果是去的及時，免了張琴一死。也真嚇人，那次張琴竟患了急性的胃穿孔，晚一步就危險了。

后來大劉跟張琴套近乎，管張琴叫妹子，說你就是我的親妹子，咱倆是有緣分的，我就是你的助理，能給美女當助理，這輩子也就值了。

再后來，張琴就漸漸地接納了這個對自己好的男人。

張琴之所以對醫院沒有好感，說白了就是對醫生沒有好感，這里邊是有件事情要說的。四年前她隨團里去黑龍江邊的一個小鎮慰問演出。天下著小雨，她們卻接二連三地跑了好幾個村屯，演出隊的舞蹈演員方紅便被雨水淋病了。晚飯后跟張琴睡一個屋的方紅發起了高燒，張琴就陪她去鎮衛生院打靜點，多小的一件事情，卻發生了不該有的口角，惹得雙方不亦樂乎。

事情是這樣的，張琴陪著方紅到鎮衛生院后，只有一個男醫生頂班，給方紅量了血壓，又開了點滴的方子后就進里間屋里看電視去了。張琴她們倆在靜點室等了半天也不見人來給扎靜點，張琴就去問那個男醫生，男醫生告訴她說，值班的護士出診了，稍等一會兒。沒辦法，兩個人就坐下來接著等。沒想到一等就是一個多小時，你說急人不。不光是急人呀，還膩歪人。張琴就又去找那個看電視的男醫生，商量能不能給點上，男醫生說他只負責看病，不負責打針，著急也沒有辦法。

后來總算等回了那個出診的護士，卻被張琴和方紅給瞧出了端倪，哪里是去出診了，明擺著是喝了酒的。女護士跟兩人說話的口氣是帶著醉意的，還扎了三回針，才找到血管。張琴就生氣了，厲聲質問她們的醫德何在？那女護士因為喝了酒，竟絲毫不讓，爭執著說是出診時遇見了一個親戚家辦生日宴，才留下來喝兩杯的。

因為針打晚了，方紅的病沒能得到有效的控制，第二天竟加重了，結果是沒能上臺演出。張琴就在心里產生出一股子怨恨，是對醫生的醫德產生了絕望的那種怨恨。這哪叫救死扶傷啊，簡直可以說是草菅人命啊。

張琴是個心直口快的女人，還好打抱不平，就在第二天鎮政府安排她們吃晚飯時，把這事向給她敬酒的一個副鎮長說了。她說你們這好啊，天高皇帝遠。那個副鎮長聽出了她話里的弦外之音，就陪著笑臉說張老師您有話直說，俺們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請多包涵。張琴就把女護士的事說了，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她沒有添油加醋，卻說得慷慨激昂，憤憤不已。那個副鎮長當即就回領導那桌跟鎮黨委書記做了匯報。書記便也過來給張琴陪了一杯酒，說你們這些文藝家可是革命的本錢，哪能這么慢待呢。

那件事的最終結果是，在演出隊要走時，鎮衛生院的院長帶著那個護士親自趕到張琴她們住的旅館，向她們倆道了歉。

從那之后，張琴家里的親屬一遇到有病有災的事情，涉及到她幫忙或看護的時候，她就頭疼得厲害，避之而不及。

李清河在一個周末的下午給張琴打來電話說，你表妹在我這里住院呢，你怎么不抽空來看看她呀。李清河的話把正在團里排練一個情景劇的張琴嚇了一跳。張琴說你是哪位啊？胡亂說些什么，什么表妹在你那住院啊？李清河就在電話里跟她喊了起來。李清河說我是醫大三院的外科醫生李清河，前些天咱不還一塊堆在聚豐園吃飯了嗎，參加那誰誰的生日宴，我坐在你身邊還替你擋酒了呢。哼，真是貴人多忘事。算了，大演員架子也是真大，我不跟你說了，讓你表妹給你翻譯吧。

張琴便在電話里聽到了她姑媽家的表妹曉敏的聲音。曉敏說姐呀，我是曉敏，來李大夫這兒做個手術，你咋還想不起來人家李主任了呢，不是上次咱倆陪咱媽來醫院復查心血管病時還在院子里碰見過嗎，人家李主任還幫著咱找了心腦血管的專家了嗎，咋這會兒就忘了。

張琴想起來了，表妹曉敏說的話不假，就是前幾天的事，她跟曉敏一起到醫院里給姑媽做病檢復查，正好碰見了穿著白大褂去住院部查房的李清河。沒想到就讓隨后去給自己看病的表妹曉敏給逮著了。她得打心眼里服她這個表妹，是個活絡人，社會上接觸的人比她多。表妹曉敏在一家大型超市里當收銀員，掙的不算多，也夠自己花銷了，都二十八九歲了也沒成個家。姑媽曾患過輕度腦血栓，得病原因多半跟她生氣和著急上火有關。

張琴在心里說，你想想就這么匆匆忙忙地見了一面，也沒說有什么特殊關系，曉敏就跟那家伙混熟了，還好么樣的跑到那家伙那兒去做什么手術。張琴就在電話里問曉敏咋的了，得了什么病，做哪門子手術呀？

曉敏被張琴一迭聲地給問懵懂了，就說你來了不就知道了。對了，再幫我帶點兒錢來，自己走得匆忙，手術費沒帶足。

張琴放下電話又跟幾個同事們排練了一會兒，接了電話也不能馬上走，她走了劇中的一個角色就沒人演了，節目也就得停排。現在市場經濟不景氣，連她們文藝界也得走市場，除了根據形勢編排固定的大主題的節目之外，還得臨時排演一些帶有鄉土氣息的基層觀眾喜歡的情景劇和小品段子。

整個排練結束之后，張琴換好衣服奔了醫院，在二樓的一間病房里見到了正躺在床上打點滴消炎的表妹曉敏，才知道她得了急性闌尾炎，需要在兩天后開刀做手術。

李清河很仗義，給曉敏安排了一個單間病房，并把手術日期給做了調整。張琴知道這是沖了她的面子才這樣安排的，就出去到院外的一家食品店里買了兩條煙。

張琴不吸煙，但她也略微懂一些煙的品牌，知道哪一種是好牌子的煙哪一種是劣質的。她那天還真留意了一下李清河抽的煙，是硬蓋的中華煙。可店里卻沒有賣的，說剛剛脫銷。店主幫她建議說你就買芙蓉王吧，不便宜也不貴，每條二百四十元。張琴說能送出手嗎？女店主說能的，不就是給大夫送嗎，兩條好煙能打發的，要是做手術就得掖紅包了。

張琴拿了煙回到醫院，就徑直奔了李清河的辦公室，里面剛好沒有患者，她就把煙放到李清河的面前桌子上說，謝謝你呀李主任，我表妹的手術你還得多關照。

李清河先朝著她看了半天，直到把張琴的臉盯紅了才說，你跟大哥還客氣啥呀，不都是家里的事嗎。李清河的話把張琴的臉說得更紅了，心里說你個酒鬼，咋想的啊，啥時候成了家里人呢。

李清河邊說邊打開桌上的塑料袋，把兩條煙拿出來，看了看牌子后說，花這錢干啥，都是好朋友，趕緊給我退回去，見外了不是。

張琴想可能是嫌煙不好了，就笑著說，沒有賣中華牌子的，就買了最好的。

李清河笑著瞅了坐在他對面的張琴一眼，順手拿起桌上的電話，撥了一個號，然后沖著里面說，是大華子吧，我是外科你李哥，叫小玲子來一趟，把煙拿回去。

電話撂了不到五分鐘，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孩敲門進來，把四百八十元錢放到桌子上，取走了張琴剛買的那兩條煙。

這一突然發生的舉動，把張琴驚呆了，她覺得李清河可真是了不起，業務熟練之極，沒想到他跟院外食品店的人還這么熟。張琴有些惱了，沖著李清河就連珠炮似的說起來。她說李主任你這是干啥，人家也是真心實意地感謝你，咋就不領情呢。

李清河把桌上那幾張煙錢抓起來，塞進張琴的手包里笑著說，咱不是朋友嗎，朋友哪還用得著這個。你放心吧，你表妹就交給我了，保證手到病除，給你安排得好好的。

張琴說你哪是顧及朋友面子呀，你是嫌煙不好吧？說完她就輕啟朱唇笑了一下。

李清河說絕對不是你說的那樣，我們做白衣天使的，也得有醫德有良心操守啊。

李清河隨后又笑著跟張琴說，你錢花不出去心里頭不好受是不，那這樣得了，我剛好今天晚上沒事，你請我吃飯咋樣。

張琴本來是不想請李清河吃飯的，在她的心目中這個男人太有棱角，純粹就是一個酒瘋子酒魔，更何況她還對醫生沒有個好感。但她又被李清河臨時給將了一軍，表妹在人家手里呢，再說還不是一般的小病小災，闌尾炎手術也動刀子也是手術啊。

沒辦法，張琴盡管心里百般不樂意，可嘴上也說不出來，只能答應。張琴就說那好啊，地方你選，我來請，再約上幾個人吧，人多了吃飯拉話熱鬧。

李清河就打了幾個電話，把飯局定在了淮河路的今晚小漁村，然后把值班護士叫過來，囑咐她對曉敏多觀察，消炎的針劑適當可加一些，總之是他李清河的客人，要替他照顧好。

那頓飯，李清河點了幾道好菜，點得張琴有些心驚肉跳，還跟他約來的幾個男女哥們兒喝了兩瓶好酒，但讓張琴沒想到的是，最終是李清河搶著算了賬。

張琴賭氣似的在心里想，你算就你算，誰讓你們有灰色收入呢。

從那次聚酒之后，李清河開始掌握了張琴的手機號，并每天都給她發兩條信息。

李清河的信息多半是轉發別人的黃段子，張琴看了就啞然一笑。她覺得李清河這個人其實倒不是很討厭。因為兩個人也只是剛接觸，還真就不知道他究竟是怎樣一個男人，但有一點她拿捏得準，李清河是看上了她的美貌。

六月底的一天，張琴隨團里到黑龍江邊的漁村搞下鄉慰問演出，冷不丁地遇見了她念舞蹈學校時的一個同學，就在那個鄉衛生院當副院長。當年在省城讀書的時候，倆人在一個宿舍，并且是上下鋪，很要好。她的這個同學叫楊玉芹，倆人名字的最后一個字音同字不同。楊玉芹長得也好看，尤其是舞蹈跳得好，畢業后被分回了縣文工團，可以說也是如魚得水，可好景不長，竟在一次排練時扭斷了腳髁，再也不能上舞臺了。

倆人見面有些悲喜交集的感覺，在赫哲族居住地四排村演出結束后，楊玉芹打電話說晚上請張琴吃頓飯，兩個人好好敘敘舊。張琴便跟團長請了假，跟楊玉芹去了一家漁村。楊玉芹點了殺生魚和魚丸子湯，還有幾道像樣的菜，兩人要了一瓶白酒，邊吃邊聊天，張琴便知道了楊玉芹的近況。跟她一樣，楊玉芹也離了婚，丈夫跟她過了三年之后，因為她不生孩子而提出分的手?，F在她有一個相好的，是個稅務所的小干部，對她挺不錯的，答應跟老婆離婚之后就跟她辦手續，可一等就是五年。楊玉芹喝了口酒后說，她都麻木了，不結就不結，反正她一個人也挺清靜的。

張琴說咱倆一樣，我也是獨身，無男人一身輕。

楊玉芹說，你瞎說吧，那有這么一句話呀，我記得好像是無官一身輕。

張琴說意思一樣，反正一回事，沒啥都輕巧。

兩個人笑過之后，張琴說你咋從文工團跳到了衛生院呢？

楊玉芹再次笑了笑說，有些戲劇性吧，提起來還真是一言難盡呢。

楊玉芹告訴她說，不是腳扭折了嗎，跳不了啦。那陣子老痛苦了，你說一個舞蹈演員，上不了舞臺那意味著什么。張琴說意味著中斷了一個人的藝術生命。楊玉芹說連死的心都有了，每次團里有演出，她只能幫著姐妹們化化妝，遞一遞演出服，簡直是膩歪透了。后來戲劇性地認識了縣委辦的一個領導，見了兩次面后那個人就開誠布公地說想跟她好。楊玉芹說我都當不了演員了，快下崗了，你跟我好什么呀。那個人說不就是上不了舞臺了嗎，我找關系給你換個工作。起初楊玉芹以為他只是瞎說說而已，酒席中的話上哪兒聽去?？蓻]到半年，她真就被調到了縣衛生局當了一名辦事員。

張琴端著酒杯問楊玉芹說，那個人還真有力度，那你跟人家好沒有??？

楊玉芹說好了唄，反正我也是一個人，不是有句臺詞說嗎，一個人在暴雨中行走，有把傘為你遮擋一下風雨，總比沒有強呀。

張琴說后來呢？楊玉芹說后來我被關照著升了職，也就是副科級，這不就下放到這個偏遠的少數民族鄉衛生院里來了嗎。

張琴說我該叫你楊副院長的，哈哈。

楊玉芹告訴她，后來那個為她遮傘的男人也死掉了，是出了車禍。

倆人喝酒期間，李清河給她發來短信說，晚上剛好有一個飯局，是一個有頭臉的人物請他，讓帶一個女士，你要是在家多好。

張琴回復說，又要收人家紅包吧，咱可不去，跟腐敗分子一起喝酒是傻小子睡涼炕，早晚是病。

李清河發短信的速度非?？欤f，沒你喝酒沒意思。

張琴回復說，你隨便找個漂亮的女患者呀，聽話還溫柔體貼。

兩個人雖然在心理上還沒走多近，但在短信上卻很熟了，除了那些現成的黃段子、葷信息外，早已經開始你來我往地逗悶子了。

張琴一開始還不敢說些過格的話，可是倆人發著發著就人言無忌了。

有一回，李清河也是找她吃飯，說是一個患者家屬請他吃海參小廚，挺高檔的一個館子，說張琴要是能去給他壯門面，他就收人家的紅包，而且紅包可歸她。張琴說有多少錢？李答至少有兩千塊。張琴說是我兩個月的工資呀，真挺誘惑人的?？墒菑埱僮罱K沒去，她給李清河發短信說，好好給人家做手術吧，她不能收這個紅包的，因為她對做什么事情都很有癮，要是收上了癮就不好整了。李清河說那你做那件事有癮嗎？張琴在短信中畫了個鬼臉，再加上一個生氣的符號，關了機。后來她問李清河收人家紅包沒有？李答說沒收，他的原則是患者家屬請飯可以，紅包不能收。因為你馬上就要給他們的親人做手術了，不收紅包再不吃飯，人家就會心里沒譜，擔心不已，吃了飯喝了酒，就算給人家壓了驚，吃了顆定心丸。

楊玉芹見她發完了短信，就笑著問她是發給情人的吧，你來我往的，蠻熱乎呀。

張琴說不是情人，算是一個追求者，是個大醫院的外科醫生，特自負的一個家伙。

楊玉芹說有家室嗎，要是沒有的話那真就挺不錯，掙的多，又對你好，將就一下算了。

張琴說，有家花還想養野花，他想得美。

楊玉芹又給倆人的杯子倒上酒，說喝點，想當年在學校吃食堂時，那伙食可真差勁，你每次從家里回來帶的肉絲炒咸菜都會讓寢室里的人一搶而光，那才多點兒肉絲呀，愣叫個香。

楊玉芹說大醫院的外科醫生呀，挺能耐吧，哪天借我們用用行不？

張琴以為楊玉芹喝多了說酒話呢，說你想用啥啊，你這兒男人都死光了不成嗎，還要到那么遠的地方去借男人用，你可真是騷情呀。

楊玉芹紅著臉說，你想哪去了，咱是想托他給一個親戚做個手術，咱那個親戚患腰肩盤突出好些時日了，說到了必須做手術的程度了。

張琴說行，這好辦，你們啥時候想去做，我給他打個電話就行。

張琴說完這句話后連自己都在心里笑了一下，喝點酒我啥事都敢答應，人家李清河是她啥人呀，能幫這個忙嗎？但轉念一想，看李清河現在對她的態度，興許能幫她的。

酒快喝完時，楊玉芹相好的那個男人來了，也就是那個稅務干部，個子小黑瘦的臉孔，從外表看絕對不像是一個稅務干部，像是成年到輩不沾油水似的。楊玉芹給她介紹那個男人說，稅務所長大齊，咱哥們兒。那男人坐下邊吸煙邊說，副所長，齊大河。楊玉芹說老同學你瞧瞧，咱鄉下人就是實惠，有啥說啥，一點兒都不牛皮。

那男人喊老板娘再上盤溜肥腸，然后拿兩瓶啤酒，之后笑著沖楊玉芹說，主要是認為咱倆的官一般大，都是副職，這樣叫起來般配，旗鼓相當。

楊玉芹說老他媽吃溜肥腸，干吃不胖，瘦得跟猴似的，死拉的讒。

男人說別看身子骨瘦，可有勁兒就行唄。

楊玉芹說你有啥勁兒呀，去年冬天幫咱家拉一車煤，你卸十鍬不到，就他媽累喘息了，還有勁兒，屁勁兒吧。

那男人嘿嘿一笑說，有啥勁兒你知道，天黑就知道了。

三人又喝了一會兒，那男人起身結了賬，拽倆人上了他開來的一輛破桑塔納車，直奔鄉里的一家歌廳。別看鎮子小，又偏遠，卻啥娛樂設施都有，三人又抓麥克風號了一陣，瘦男人才把她倆送回楊玉芹的家里。

倆人躺在床上時，楊玉芹光著身子鉆進了張琴的被窩，說她養成習慣了，穿一絲衣服都睡不踏實。張琴說你哪是睡不踏實呀，你這是騷情慣了，一級戰備吧。

楊玉芹咯咯笑著說，一級戰備又能咋的，轉眼都奔四十的年紀了，再不快活就沒時候了。

張琴有陣子沒跟大劉在一起親近了，這兩個多月里，她倒是跟外科醫生李清河走得挺近，幾乎都是應付飯局啥的。通過李清河她接觸了一些層次挺高的人，還真就應了李清河說的那句話。朋友是財富，有朋友才能頂天立地。在飯桌上認識了景華區武裝部的曲部長之后，把三哥家的小侄子送去當了兵，人家沖李清河的面子沒收一分錢，只吃了她一頓飯，面子給的真足。

在排場新戲的一個下午時分，大劉給她手機發了條短信，說晚上請她吃飯，有重要事跟她說，一定得去。

倆人去一家湘菜館吃剁椒魚頭，點菜時張琴跟大劉說，你看這家菜館多有意思，不但菜的名有趣，還加了更有意思的標記。大劉說加啥標記了啊。張琴說這不，每道菜名的前面都畫了幾個小紅辣椒。大劉便拿過菜譜去看，果真就看見每道菜上面都有幾個小紅辣椒，有畫一個的，也有畫兩個三個的，多的畫了五個。張琴便告訴大劉說，這是在提醒食客，每道菜辣的程度，湘菜的最大特點就是放辣子，一個小紅辣椒是指微辣，最多的五個小紅辣椒那就是相當辣了。

大劉說真能研究，看來中國的飲食文化還真有講究呢。

兩個人飯吃得很熱乎，一瓶白酒也見了底。飯后倆人便打車到了張琴的家里，做那件事。有段時日沒在一起了，張琴也有感覺了，欲望對于她來說也不是沒有。她想過的，男人和女人在一起，哪能只是吃吃喝喝，拉話聊天呢，主要的也該是互相要滿足生理上的需要。這樣子才會精神飽滿，才會騰出更多的時間去工作和生活，也就是說信心十足地去過日子。

大劉要走的時候，掉了眼淚。大劉的舉動把張琴嚇了一跳，說你這是干啥，又不是生離死別，挺大個男人還掉起了眼淚疙瘩呢？

大劉從包里摸出一個存折塞給張琴說，這里面存了兩萬塊錢，你留著應個急吧，我不是跟你說過嗎，要調工作回省城的，老母親病得重需要我去照料，這回總算是調成了，過兩天就得把家也搬過去。

張琴知道大劉是個孝順的男人，人老實還心眼好，要不然當初她不會跟他走這么近，還有了這份肌膚之親。

張琴就把那個存折本本塞回到大劉的提包里說，調成了是好事呀，老母親太需要你在她身邊了，做兒女的就該盡孝道。但你給我留哪門子錢呢，你這是咋想的呀，去那邊不也需要錢嗎。

大劉說，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別總是一個人苦著，遇見合適的就找一個成個家吧。

張琴被大劉帶給她的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閃了一下，覺得有股子酸溜溜的感覺。難道這是真的嗎，這個剛剛還跟她抱在一起云來雨去的男人，說離開她就要離開了嗎。

人生真的就是一個大舞臺呀，生旦凈末丑，演繹著料想不到的事端和變故。

張琴把大劉送出屋門后，在樓梯口站了好一會兒才返身回去，她覺得從樓道窗玻璃上映射進來的那縷月光很凄楚，有股子冷硬的銀色和灰白。

躺在剛剛跟大劉一起躺過的臥床上，隱約聞到了一股劣質的煙草味，那是一個男人抽過煙而留下的，就像他的充滿了汗泥的體香，很重也很清晰地鉆進她的鼻孔里，引逗著她鼻息一酸，竟有一大顆淚水淌下來。

大劉可以說是她生命里的第二個男人，也是除丈夫之外唯一的一個親近她的男人。他救過她的命，可以這么說，那次要不是他及時地把她送到醫院里，胃穿孔會要了她的命的。他也給了她許許多多的溫情，比如時斷時續地關心與呵護，比如家里大事小情的料理，再比如身體上的愛撫與交流，都使她把這個家和那些個無休止的日子打發掉。

張琴沒有要這個男人的錢，她說不上自己是不是真正地喜歡這個男人，但這不妨礙她跟他接觸，這也許就是她每每都在排演的一出戲，有劇情沒角色，或者有角色卻又沒有了劇情的發展。合理也好，不合理也好，都得化上妝，認認真真地演下去。

張琴跟外科醫生李清河的感情產生在她的那個鄉下同學楊玉芹的親戚來城里看病之際。李清河是真的把那個患者當成了張琴的親屬了，安排病房，找專家會診，做病理分析，定手術方案，跑前跑后忙得不亦樂乎。張琴在電話里跟他說，只是她的一個遠房親戚，請他關照一下，可沒想到這個李清河卻分外地上心。

不單單是把手術等一切事情給安排妥當了，還把手術的費用找院領導做了協調，給減了半，自然跟院領導說是他家的親戚。

半個月后，楊玉芹從四排鄉給張琴打來電話，千恩萬謝，還托人給她捎過來一大包子江魚籽，算是答謝。

放下電話后張琴的心里熱了一下，她想李清河這個人看似臉孔冰冷，可心腸倒是蠻好，對他的一個農村患者能做到這步真是不容易，盡管是礙于對她的面子，但也沒必要做得仁至義盡啊。

一個下雨的晚上，李清河把張琴約到了一家西餐廳，點了幾道張琴喜歡吃的菜，有俄羅斯銀鱈魚、罐蝦、水果沙拉和紅菜湯等，還要了瓶法國紅酒，菜不說，光那瓶紅酒，標價就是六百多元。張琴想阻止他，說喝點兒啤酒得了，李清河說那可不行，今天是個好日子，不喝點兒好酒哪成啊。再者說了，哪有在西餐廳里邊喝啤酒的，土鱉嗎。

張琴說你指定又收患者的紅包了，要不咋這么慷慨呢，說完了就盯著李清河笑。

李清河給兩個杯子里倒上酒，跟張琴碰了杯后說，知道今天是啥日子嗎？

張琴說你收紅包的日子唄。

李清河說瞎開玩笑，告訴你吧，兩層意思，關于你和我的。

李清河見張琴有些 睜，便賣關子說，關于我的，慶祝我脫離婚姻牢籠三周年。

張琴驚愕地張大嘴巴說，你離過婚？

李清河說是啊，已經過了三年的苦日子了，沒老婆的日子真是難熬啊。

李清河再喝一口酒后說，關于你的，來吧姐姐，祝你生日快樂。

這下子把張琴弄傻了， 她更加有些

睜地說，今天幾號呀，我過生日。

李清河說陽歷三月十七，陰歷二月初十，你就在這天某時某刻出生在這座城市的鹽北鎮。

張琴端著酒杯停頓了幾秒鐘后，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真是，這么多年她很少給自己過生日，跟丈夫離婚之后的幾年里，她幾乎把自己的生日都忘了。李清河這個男人還真有心計，為了他喜歡的女人肯如此的下工夫。

張琴接過李清河遞給她的面巾紙把眼淚擦掉，笑著跟他碰杯。張琴說馬上老老實實地交代，怎么知道我生日的？

李清河說叫你聲姐姐吧，你比我大兩歲，我是通過一個在派出所當內勤的哥們兒查到的。其實沒什么特別的意思，就是想讓你陪我吃頓飯，你知道一個人吃飯多沒意思呀。

李清河從包里拿出一塊女士坤表，遞給張琴說，別人送我媳婦的，留著也沒用，當生日禮物行嗎？

張琴說我又不是你媳婦，不要。

李清河說不要就是打我的臉，你還是收下吧，求你行嗎？

兩個人喝光了那瓶紅酒之后，李清河又帶她去了兆林街的話劇院，看了一場小劇場話劇，是演一個單親家庭的事，劇情感人，把張琴看得掉了眼淚。

送張琴回家的路上，李清河一邊把著方向盤，一邊騰出右手猛不丁地抓住了張琴的左手，使勁兒地攥著。弄得張琴想掙脫，又抽不回手去。她的臉在汽車里的黑影中不停地紅著。

李清河把車子轉了個方向后說，琴姐的臉真好看，紅得跟花似的。

李清河的話說得張琴更加不自在起來，她發現李清河雖然是在開車，可一只眼睛卻始終從倒車鏡里看著她。

回到家后，張琴把自己的身體泡進滾熱的澡盆里時，才發現李清河給戴在她手腕上的那塊表是浪琴牌的，她知道這表很貴，是一種剛興起的品牌表。

在接下來的又一次約會時，李清河帶張琴去了他家里。兩居室的房子寬敞明亮，可就是顯得過于凌亂，一看就是沒有主婦時常打掃。沙發上堆滿了換過的臟衣服和破襪子。茶幾上躺滿了一些喝空了的易拉罐和啤酒瓶。趁李清河去廚房燒開水給她沖咖啡喝時，張琴脫掉外衣挽袖子幫他收拾起屋子來。

張琴打骨子里是有藝術細胞的，人也就干凈利落，她三下五除二地把客廳收拾得一干二凈，還把李清河的那些個臟衣服統統泡進洗衣機里。洗衣機螺旋的轟鳴聲立刻把李清河從廚房里引了出來。他大呼小叫著說，哎喲，不得了啦，怎么能讓藝術家干這活呀。都怪我，這些天也沒有個閑下來的時候，接二連三地有手術，接二連三地加班，給姐姐的心里添堵了吧。

張琴說你還說呢，你有一丁點兒時間都要泡在酒桌上，哪有工夫打掃衛生啊，瞧瞧你這里簡直就是藏污納垢之所，眼瞅著都快成豬圈了。

李清河見張琴收拾完客廳，又開始去臥房里打掃，就跟在屁股后面說，這家要是沒個主婦還真就不中，我說姐姐，你快點幫我介紹一個吧，你手里有貨沒有??？

張琴一邊拾掇屋子一邊說，有貨，給你找一個屬豬的女人，湊一對得了。

李清河把身子靠在門框上，邊看著張琴朝向他的背影邊說，此話怎講呀？

張琴說兩個大懶蟲呀。

李清河就奔過去從后面抱住了張琴的腰說，你敢罵人，看我不收拾你。

張琴被他抱得有些喘不過氣來，就求饒地說，松開，快松開，屋子這么臟，你還有心情瞎鬧。

半小時之后，張琴把屋里屋外都收拾干凈后，倆人坐下來喝咖啡時，李清河跟張琴說，你屬豬嗎琴姐？張琴說瞎掰，我屬兔子的，沒見到我這么勤快嗎。

李清河說你就屬一回豬吧，咱倆好湊一對兒，你看行嗎？

兩個人靠在沙發上接了吻，李清河再想有進一步的動作時，張琴把他推開了。張琴說你得把所有的臭毛病改掉，才可能有戲。

李清河說什么臭毛病，你得跟我交代清楚。

張琴說，要養成講衛生的習慣，少喝酒，少抽煙，更不許收人家患者的紅包。

目前就這幾條吧，改不改你看著辦。

張琴回到家里想了一下，她覺得李清河這個人不壞，算是個好男人，要是順著她的思路發展下去，有望跟他成個家。自己單身有幾年了，也沒少吃苦，身邊有個男人并不是壞事。

可是事情并不朝著她的思路發展，不久后的一個消息給了張琴當頭一棒。

跟她們經常在一起聚的一個朋友打電話告訴她說，李清河被醫院給撤了職，也就是說把他的外科主任免了，成了外科大夫。張琴問是怎么回事，那個朋友說吃女患者的酒，被女患者的丈夫撞上找醫院領導鬧上了一回。張琴說吃回酒也不算啥出格的事呀。那個朋友說，要是光吃回酒也就罷了，酒后還把人家那個漂亮的女患者拉到練歌房子去號了半宿，你說就他們兩個人，孤男寡女的，往那黑黢黢的小包房里一鉆，誰敢保不做出啥事來呀。

張琴沖著電話聽筒說，該，撤職算是輕的。我看應該開除公職，道德敗壞分子，惡心。

之后的一段時間里，李清河打電話約過她幾回，一塊吃飯，都被張琴以各種理由謝絕。張琴沒有提那件事，她覺得對于李清河來說，提了就是揭短，自己沒必要那么去做，李清河又不是她的什么人。兩個人只是剛結識，在憑感覺朝著戀人的方向發展。

李清河卻在一天黃昏時分，在劇團的大門口截住了張琴。李清河說今天你好像有空，陪我吃頓飯行嗎？張琴說真是不巧，母親生病了，她得趕過去看看。李清河說那我陪你去吧。張琴說不用了，母親那兒有不少親戚呢。李清河有點兒發火地說，究竟是怎么了，干嗎總躲著我呢？李清河的話把張琴也惹火了，說誰躲你了，你不是忙嗎。李清河說我再忙也得吃飯吧，也得找老婆吧。張琴笑了笑說，你是忙，忙得吃女患者的飯，吃完了還要去唱歌。張琴的一句話把李清河說得臉騰地一下紅了。好半天，他才支支吾吾地說，根本不是那么回事，純粹是謠言，有些人就喜歡這樣，芝麻大點小事也要滾雪球。李清河說完了覺得不解氣，又補了一句，他說，別人相信倒也罷了，你怎么也信呢。

張琴拿鼻子輕輕地哼了一聲說，無風不起浪，然后就轉身走了。

“沒道理。”李清河憤憤的聲音隨著風追進了張琴的耳朵里，她沒有回頭。

臨入冬的時候，劇團排了一些節目，準備下鄉巡演。

劇目和道具都準備停當之后，張琴想要不要給李清河打個電話，李清河正是落寞之際，不就是吃人家女患者一頓飯嗎，說不定真就是有人無中生有，給李清河制造個緋聞出來。再進一步說，也說不定人家那個女患者出于感激之情呢，道理很簡單，李清河給那個女患者治好了病，吃頓飯又算什么呢。吃了飯喝了酒，再去唱兩嗓子歌，也無可厚非。

張琴能對李清河的印象做些調整和改變，其中不乏有另外一點原因，那就是李清河在前兩天偷偷地去看望了張琴的母親。李清河不僅一個人去了，還帶了兩個主治醫生，去給老太太做了一次徹底的檢查，臨走時還給老太太扔下了三千塊錢，跟老太太說自己是張琴的朋友。

張琴倒不是一個愛財的人，但對于李清河這一舉動，還是多少的有些感動。

張琴決定了臨下鄉演出走前給李清河打個電話后，就撥他的手機，連撥幾次都是關機的聲音。張琴想可能有手術，以前都是這個樣子，李清河做手術時，都會把自己的手機關掉，因為作為一個主刀醫生，上了手術臺就要全神貫注，一絲不茍，絕不能為其他的事分心。

張琴就利用晚上下班的時間去醫院找李清河，趕上李清河正穿著白大褂在醫生辦公室值班。燈光下李清河的臉很蒼白，人也瘦了許多，坐在桌子前一邊寫病歷一邊抽煙。見張琴來看他，李清河喜出望外，忙起身給她倒水，并問她吃了晚飯沒有。張琴說你好像感冒了吧，怎么不停地咳嗽呢。李清河說沒事，白天做了兩臺手術，忙乎的。

張琴看著李清河那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心里竟有了些許的酸楚，她從包里拿出那三千塊錢塞給李清河說，找專家給我母親看病就夠感激了，哪還能收你的錢呢。

張琴告訴李清河說她要下鄉去巡演一段時間，有事手機短信聯系吧。

李清河一直把她送到醫院的大門口，趁夜色想拉一下張琴的手，卻趕巧街上的路燈亮了，他只好縮回了手。

張琴她們在松花江北岸的辛集縣給百姓們演出了一個月二十幾場之后，回到了城里。

李清河卻沒有給她發一條短信，只是中間打過一個電話，說給她母親住院治療的事情安排好了，治療方案和床位都準備好了，當時張琴說那就等她回去再說。

張琴先回家征求她母親和哥姐的意見，大家伙商量的結果是先不住院，反正是老年病，等過了這個年，季節轉暖之后再住院治療更好。張琴就給李清河打電話，卻沒開機，她估計是又在忙著做手術或者到病房里巡診去了。

等到吃晚飯時間，接著打李清河的電話卻還是沒有人接，她就把電話打到了醫生辦公室，一個值班的醫生跟她說李清河出事了。

張琴忙問出了什么事？

那個人問她是李清河的什么人？

張琴說是他的表姐。

那個人才說出車禍了。

張琴忙給她和李清河的一個共同朋友打電話，方知道了事情原委。四天前的一個晚上李清河酒后開車，載女友去河邊兜風，兩個人趁著夜色在車里做愛，因為酒喝多了，事后雙雙睡了過去，結果被汽車的尾氣熏成昏迷狀態。被人發現后送往醫院途中李清河死亡，那個女子雖然被搶救過來，卻截掉了一條腿。

張琴極為震驚地問那女子是誰，朋友跟她說，不認識，據說是李清河剛結識的一個患者，好像姓袁，叫袁曉敏。

張琴聽完腦袋嗡的一聲就大了，難道是自己的表妹嗎？她真不敢想下去了，就給姑媽家掛了電話，姑媽說作孽呀，你表妹太不爭氣了，好端端的一個孩子，偏迷戀上那個比她大十多歲的外科醫生，這不出事了嗎，在醫院躺著呢，待會兒我還得給她送飯去呢。

張琴眼里就有了淚水，她禁不住在心里說，李清河呀李清河，你真就是個不讓人省心的魔鬼。

后來張琴知道了更具體的一些事情。在她下鄉巡演的那段時間，李清河又因為酒后的一起醫療事故而和院領導鬧了糾紛，他做出了辭職的選擇，決定回家開私人診所。李清河還留下了一本工作日志，記載了他這幾年間收患者紅包和拒收紅包的情況，收、拒紅包的原則是看患者的身份而定，一些政府官員和公司老總，說白了也就是那些有錢人做手術，給紅包他就收，收了錢用來吸煙和做酒資，平民百姓的錢一律不收，就是手術前收了，術后也要退回去。

讓張琴感到啼笑皆非的是，李清河還在這本工作日志里記了些跟女人交往的情況，他竟然開誠布公地寫道，他內心是空虛的，是不完美而近乎于破碎的婚姻帶給了他無盡的空虛，只有工作才能填補這些空虛。他的觀點很明確，那就是他喜歡女人，極其喜歡，只有跟一些好女人在一起，他才會精力旺盛，才有工作的欲望。

這都是外科醫生李清河死后知情人的逸事，真真假假倒也沒啥，只是讓張琴聽了心里涌上了一些酸楚，她輕聲地在心里嘆息了一下說，這個男人呀，毛病真是不少。

城市里終于下了一場大雪，雪凈人寰，張琴利用劇團暫時放假的時間去看了還在住院治療的表妹曉敏。她無比痛惜地問曉敏，咋就跟那個外科醫生弄到一塊去了呢？曉敏淚眼婆娑地說，他實在是個好人，是她這一生中從來沒有碰見過的好男人。

張琴說他究竟哪兒好啊，我怎么沒看出來呀？

表妹曉敏說，對患者有責任感，有愛心唄。

張琴沒再說什么，她覺得自己的心猛丁地疼了一下，眼眶也濕了。

從表妹的病房里出來，她猶豫再三，還是買了束花去了城南的護城河邊，在那條落滿了積雪的木椅上坐了會兒，那曾經是她跟李清河唯一飯后去散過步的地方。張琴一直坐到天黑，才把那束黃菊花留在了椅子上，獨自朝家走去。

城市的燈火很暗，卻也正漸次地亮起來，雪中張琴努力尋找著自己家的方向。她忽然間記起了一句戲文：魚對水說，你看不見我流淚，因為我在水里。水對魚說，我能看見你流淚，因為你在我心里。

張琴想放開聲音唱上兩句，可張了張嘴卻沒發出聲音，她知道自己的嗓子已經啞了有幾天了。

責任編輯 何凱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