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于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喜歡穿牛仔褲,喜歡特立獨行。偶爾也去糜爛的近乎窒息的迪吧搖滾一下,帶著充血的大腦和略顯疲憊的眼神——這一切告訴我,我現在還青春著。然而我也清楚地知道我燦爛的青春已經是強弩之末沒有多少閃亮的時光可以耀眼的了。因為我現在開始懷舊了。我的青春也因此在懷舊的路上黯然神傷地睡著了。
一首歌
樸樹的《那些花兒》對我來說是關于懷舊最直接的表現方式,比油畫和電影還要更直接些。旋律響起,思緒漫開。那些滿山遍野逶迤而開的花兒立刻變換成了我年少時的朋友。我年少時的朋友常常經不起一塊赤豆雪糕的誘惑而大打出手;我年少時的朋友常常在深夜里奔往村后的那條長河張羅著明早的晨釣;我年少時的朋友……。畫面切換回來,花兒依舊低眉彎梢地年年綻放著,向著明晃晃的陽光。而我的那些朋友呢?他們又被散落在哪個角落呢?突然鼻子一酸有種際遇茫茫不再相見的感傷。其實我也知道我們可能離得并不遠。也許僅僅是一花之隔。我們終日像蜜蜂一樣空白在自己的花蕊里盡情舞蹈著,誰知道哪一朵花下面沒有誰呢。我們就是這么可悲,耗盡一生地去采粉去釀蜜到頭來卻發現人生里最甜的蜜已經錯過。
一座城市
三月。我去了上海。天一直陰著,隨時都有落雨的可能。旅游大巴各自拉著歡喜的人兒兀自跑著,發出菜刀剖魚鱗似的刺刺聲。煙青色夜空下,黃埔江水揉成一塊墨綠色的臺布,幾只沉舊了的畫舫仿佛梭子般在臺布上亂自游動著,織成一幅凄艷冷譎的圖案來。但臺布很快被一盞燃上來的燈火點著了,噼里啪啦地,有人隔著江在唱《天涯歌女》,清冷的唱腔,仿佛凝結著血的僵硬,一字一句地嵌入到我的頭顱中,無比真實。電車跑過來駛過去寫滿了舊時光的痕跡。僅僅是一剎那我想起了張愛玲——那暗夜里凌空綻放著的一場煙花。絢爛過后,一片凄涼,只剩下一襲華美的旗袍在冷風中瑟瑟發抖著。張愛玲的一生是旗袍的一生。。沒有旗袍的張愛玲就像沒有張愛玲的上海一樣顯得虎皮蛇骨而底氣不足。一直不知道是想起了上海才記起了張愛玲還是想起了張愛玲才記起了上海。總之上海和張愛玲是聯為一體難以割舍的,像枝和葉,魚和水。呆在上海,那東方明珠塔上晚鐘撼動的聲響對我來說也是張愛玲一聲重重的嘆息。我就是這么懷舊,在別人看來繁華至極的大上海。
一個節日
現在的春節其實和往常沒什么區別,只不過形式上略顯隆重了些而已。說穿了,一臺晚會一場豐盛的晚宴(對聯有人也開始懶得貼了)就足以給我們造成一種過年的假象。而真正的年味已越走越遠了,在我們青春輾轉開始憂傷的懷舊里。我懷念舊時春節的食物:洋角蜜,桂花年糕以及山東大棗。這些可愛的食物當時全是用來作神啊仙啊的貢品用的。因為平日難得一吃,所以我一年的精神支柱基本上都維系在那里,哪怕是平時受到多大的委屈,只要一想到我還有那么多好吃的東西在春節那里等著我,一切也都釋懷了。我當時是特別忌恨那些神啊仙啊了的,說白了我還是擔心那些讓我垂涎欲滴的貢品會被他們全部吃個精光。所以每次爆竹放響之前我總是要先在心里祈禱一番:拜托你們就少吃一點吧,這可是我一年的寄托之所在啊,好歹你們在別家也吃過了。最后我則是滿心希望神靈撐死在隔壁的家里。因為他們家很有錢。
一點感悟
先是植物園里,蒙著塑料薄膜的蒲包花,一個個算計好了流年的節氣,葳蕤生光,后來蔓延到山澗和村莊。那些蔥綠至極的藤蘿伸向高遠的天空,一點也不顯得疲憊,努力做著各種姿勢,拔節出眩暈的高度。接著公路上霧一般的綠,密密麻麻,呼哧呼哧地穿越空氣的影子,最后抵達城市,那些寫字樓的玻璃幕墻上晃動著的巨大光圈,灰塵迷離,就連細菌也在努力生長。而我呢,我已忘記了生長,還是一幅冬天的裝扮,我的靈魂也深深地裹著,仿佛陷入了某種誤區,拔不出來,也伸不下去,懸空著,除了我自己沒人知道我在干什么。有時候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在干什么。在我不知道我自己要干什么的時候,我的手就癢癢,直冒汗,我就想寫東西,寫馬路上的草木芳華,寫街市上的人情世故,寫奔騰的欲望,我還寫我自己。在我寫我自己的時候,我所有的東西都被提了進來,精神煥發,體力充沛,這是我抵抗時間的唯一方式,我決不浪費,我想用文字圈住她們,至少打亂她們固有的步伐,走得慢些,再慢些,這是我們最后的年輕。
原載《文字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