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晚上在下雨,我去醫院找二個同學。不是同學病了,而是他一直借宿在醫院的一隅。是舊房,加上清一色的樓板建筑,走進黑咕隆冬的樓道,聽到自己很響亮的腳步聲,體會到了時間的氣息。燈開著,門虛掩,但沒見同學。這間屋子我喜歡來。同學的物理學得不好,可不妨礙他的冒險——線直接搭在電表外面——那樣我們可以把冰冷的金黃的紅苕丸子煮得沸騰;在冬天里就有滾燙的洗腳水。
在等待中,我頭頂有了動靜,然后看到了一個腦袋——同學居然打天花板爬下來,全身上下糊了灰塵。最意外的是手里還有幾本書。原來,這舊樓里住戶沒幾個,有次他對一問似乎永遠沒有打開過的屋子好奇了,拿電簡一照,門縫里發現了書。門是上鎖了的,但天花板是通的,于是他今晚就從天而降到了那間屋子。
后來的事情順理成章,我也去了。但是我們是破壞了門上的鎖大大咧咧進去的。桌上擺滿了書,但沒多少的灰塵。看來有人經常來打掃。箱子柜子沒上鎖,打開,全是書。看得出,這間屋子的主人是愛書之人。我們湊著一把電筒睜大了眼睛搜索開來。偶爾,有動靜傳來,我們嚇壞了,趕緊關掉電筒,傾耳中心跳得劇烈——如果它的主人進來,情形可想而知。等到確定那動靜是誤會之后我們繼續翻找。我甚至看到了《幾度夕陽紅》這樣的小說。還有宋詞元曲和一些精致的小人書。后來還發現了一枚郵票,那是我沒見過的。終于,我們忍不住了,都在尋找各自中意的書,并帶走了。同時也互相安慰:讀書人的事,能算偷么。
那段時間,我們都在看那些個書,不分課堂上下。有同學問起,我們盡管敷衍,就是不借,惹得罵聲不斷。我出人同學下榻地更是頻繁。在同學床上,擺著書供我挑選。然而,好景不長:書的主人發現了書少了不少,第一個懷疑對象就是同學。并非他有福爾摩斯的精明,而是那樓里的住戶除了同學另外就是幾個中規中矩的女生。同學賴也賴不掉了。這個午后,同學氣喘吁吁地跑來跟我說他完蛋了。同學越說臉色越難看:搞不好,那人跑去報案,真這樣了,我非得坐牢不可。
問題的發展還算是不壞:同學的爸爸也知道這件書;他一邊把不學好的兒子罵得狗血淋頭,一邊跟書的主人進行談判。折衷的結果是,同學把所有書還回去,少了多少再進行翻倍的賠償。
同學到底是沒坐牢。讓同學氣不過的是,有的書他壓根兒沒印象,也被列舉了出來(有理由懷疑對方趁火打劫),申辯無用,唯有在大人的罵聲中忍氣吞聲。不過話又說回來,在今天看來,那些個書的價格確實低廉,即使翻倍了也是可以接受;于是同學私下里保留了一些,權當是買下來了。
我后悔的是自己把那本《紅與黑》還給了同學。后來我在書店里找過,沒見到過那樣的版本。更后悔的是同學說他沒把這本書交出去,只是不知道丟到哪里去了。有一本小人書我自作主張地把它送給了一位女生,因為畫工精致,因為女生喜歡畫畫。我還記得里面有司馬相如的《鳳求凰》:“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鳳飛翩翩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墻。張弦代語兮,欲訴衷腸;何時見許兮,慰我彷徨。愿言配德兮,攜手相將。不得于飛兮,使我渝亡!”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是書生張珙跟崔鶯鶯見面時的感慨;那本小人書的名字叫《西廂記》。
當然,還讓我念念不忘的是那枚郵票。依照我的感覺是那枚郵票興許可以賣一個好價錢。同學是沒交出去,可無獨有偶,還是被同學搞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