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岸風景彼岸人

沈寧是一位從事散文寫作并不久的電腦工程師，在我曾就讀的舊金山州立大學工作。我們在一次關于海外文學的學術會議上初識，曾有過簡短的交談。后來，她投稿到貴州某刊，那里的編輯得知她生活在舊金山，就建議她有稿子，請我幫忙看一看。于是，她和我建立了文字之交，漸漸地，對她的文字風格和身世遭際，也有了一些了解。

她是上海人，初中畢業后，下放到貴州當知青。后來，她寫了自己的第一本書，我建議她取名為《茶葉寨》。那是她插隊的那個村莊的名字。和其他同類知青題材的紀實作品有所不同，她的作品，主要表現的是黔地邊遠山區村民在貧困、閉塞條件下堅毅、隱忍、樂觀的生活態度和多姿多彩的風土人情。我認為，這是別開生面的一部散文集，可惜現在還沒能正式出版。

她的人品，也為我所欽敬。以“文革”前初中畢業生的文化程度，在美國苦讀14年，終于拿到電腦專業本科文憑，進入美國職場，體驗異國“單位”的眾生相。一個傳統型的大家庭的生活負擔，幾乎全部壓在她的肩頭，但她不僅無怨無悔，還熱心公益活動，為第二故鄉貴州的貧困山區募捐興學。

本期所選的這篇散文，筆法別致，用第三人稱，寫出了美國社會中同性戀者的心路歷程。全文中，除了一個約翰外，“他”和“她”都無名無姓，但在沈寧細膩縝密的描寫下，同樣有血有肉。“他”和“她”有什么關聯嗎？乍然一看，絲乎看不出來，細讀之下，至少發現有兩點相同：他們都是出生于1950年的同齡人；他們都是法律意義上的美國公民，盡管前者不大看得起連英語都講不好的新移民，自認是正宗的美國人；后者卻是在中國度過了青春歲月的新美國人。他們所經歷過的人生，相去萬里，但同樣都是從淳樸、自然的環境中，進入世界上最美麗的城市之一——舊金山。從德州一望無際的、可以騎馬馳騁的平原，到貴州多山多雨的寨子，兩個同齡人，來到三面環水的舊金山。一個是同性戀者，另一個，在有同性戀同事和上司的“單位”里謀生。對“她”來說，生活的艱辛(初生嬰兒睡在紙板上)、求學的艱難(上課時淋濕的褲子貼在腿上幾個小時)、工作的屈辱(檔案室里伸向她后背的“咸豬手”)，她沒有一字抱怨，只有對上蒼、命運和接納她的國度的感恩之心。

張石和我在幾年前的一次世界華文媒體會議上，有過短暫的一面之緣。本期所選的一組散文小品，都是他身在東瀛、人到中年后，對兒時往事的感傷而溫馨的回憶。文章雖短，每篇僅記一人一事，卻篇篇都閃爍著人性善良、人間溫暖的光輝。他所記敘的人物，都是小人物；他所懷念的往事，都是小事情，但唯其小，更能彰顯、凸現出所記人物黃金般的心靈世界，讓我們觸摸到不公平的社會環境與極度匱乏的物質條件下，民間所蘊藏著的善與美、堅毅與頑強。在散文寫作中，弘揚人性中向善的美德，是一種自覺的人文追求，殊為難得。

《晚露中的小提琴》中，一顆渴望借助音樂高飛遠揚的少年心，在一位看似傲慢的專業樂手的一句或許是真話的斷言中，驟然折羽而墜，但當年在鄉村學琴所度過的歲月，卻不失為人生最美麗、最堪懷想的樂章；《閻叔叔》中的一聲關切的問詢、《鞋的回想》中韓福貴穿上那雙遭人恥笑的棉鞋時的毅然決然、《大姨》中原保姆慷慨相贈的兩角錢、《有一種目光你不能無視》中王大娘喜孜孜的新婚賀禮——一對過時、土氣的枕套，無不洋溢著鮮活靈動的生活氣息和人間溫暖，成為作者內心深處最珍貴的記憶。作者在日本生活、工作多年，事業有成，文章中絲毫沒有貴為“東洋客”的矜夸和虛浮，只有對故國、故土、故人回眸一望的感恩和感念，讀來真有春風徐來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