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本人對于江耶的印象,基本上還是來自于他的詩歌。作為一位成熟的詩人,江耶的筆觸是細膩的,思考的,觀察的。不久前我還讀了他送我的一本詩集,其中有他描寫礦難的詩歌《214朵玫瑰》。他寫這首詩時,我就在網上的詩歌論壇上讀過,當時受到了大的震動。那是發生在某年情人節的一出悲慘的礦難事故,相信沒有幾人敢嘗試將如此沉重的礦難和當日的情人節聯系在一起。江耶卻寫出了這首長詩!在寫這首詩時,可以想象他的心情是怎樣的煎熬和痛苦,詩是發自肺腑的嘔心之作。就像他常說的,在他生活與工作中,他有兩個身份(或者經歷),一個是農民,一個是礦工,都對他的寫作與人生影響至深。應該說,對于這個社會,他是有一份承擔的,作為一位有責任感的詩人,他的小說也在對這個社會的精神建構作出他文字上的執著。這一點,在他的小說《水花》中再次得到了印證。
在這篇一萬多字的短篇小說中,雖然通篇沒有一處交代主人公的身份和背景,但細心的讀者可以從字里行間捕捉到信息,他應該是從鄉村來到城市打工的青年,這種人在城市里應該很多。他們在骨子里還有著農民的根性,有著來自鄉村的善良和質樸,并不乏對城市生活的熱情和向往,以及對周圍難以進入的城市生活的隔閡和迷惘。這是一部底層小人物生活的素描作品。江耶以他的娓娓敘說,和他的詩人的富于表現力和想象力的文字,將一種五味雜陳的閱讀生活體驗帶給了我們。
我是在一種不經意的心情下讀了江耶的小說《水花》的。這是我看到的他的第二篇小說。之前在2007年10月號的《安徽文學》上也讀過他的另一篇關于網戀的現代小說,說實話,因為題材的緣故吧,當時并沒有能夠進入實質性的閱讀,沒有留下什么特別印象。《水花》可以說讓我小小地吃驚了一把。這篇小說和時下流行的打工題材小說有所不同,與那種描寫底層生存的“人道主義”關懷文章不同的是,這位來自農村的青年,在一個城市里艱難謀生和生活的同時,還自覺不自覺地,用他來自生活底層的脈脈溫情,將人性中最本真的關懷的觸角延伸到了城市人的生活之中。由此,他作為底層人物的典型性——這一個,人物形象得到了很大的提升,個性有了較大的張揚空間。
小說的基調開始是灰色的,沉郁的,作者對底層打工青年寄予了憐憫,但在沉緩的敘說中又不乏希望。和一些小說不同,這篇小說中出場的人物都沒有名字。小說的主人公只是一名送水工,他也不必要有自己的名字,城市人都喊他“哎”,六樓的漂亮女人也喊他“哎”。他從最初的無奈,到后來欣悅地接受,也是他思想轉換的過程。于是,擁有“哎”的他成為一種符號,一種狀態,存在于城市人的生活之中。他就好像是水本身,而城市生活是油,感覺是那樣的難以交融。許多時候,他只能是一個人,在孤獨中,他學會了與自我進行對話和交流,學會對身邊的各種人和事進行觀察和思索。一個思想的人是可怕的。當然,作為一名送水工,他也會有他的局限,他的觀察和思考不會超過他的范圍。
或者因為作者是詩人的關系,也許因為共同來自于農村,作者在青年“哎”的身上寄予了濃郁的感情色彩,這個青年“哎”本身不乏浪漫和詩意。這是一個可以在瑣碎與平庸的城市生活夾縫里尋找到部分美和詩意的人。“水花”,一份質樸而溫潤的詩意的象征美,成為城市浮華與躁動人心的一種滋養,盡管這份美和詩意是那么的不容易保持。嚴酷的生活現實里,“水花”最終會消失,大地歸于一片平靜。然而,正所謂“天空沒有留下痕跡,鳥兒的翅膀已經飛過”,青年送水工“哎”會記著,六樓的美麗女子會記著,當然,讀者也會記著,那曾經發生過的一切。付出過感情,留下了生命體驗,心靈不再是一片荒蕪。一個城市以及一個人的成長過程有時候是相同的,成長總是要付出代價的。有物質的,更多的是精神上的。
這種代價的付出更多的還反映是在小說的另一個主人公身上,即六樓的那位美麗的女人。按時下的說法,同樣不確定身份的她也許是所謂的金絲雀、“二奶”,她和青年送水工“哎”應該說同屬于一個階層,她的每次出場都是不一樣的。作者將她的心靈歷程用一系列的出場來表現,思想起伏脈絡分明,作者并沒有在這方面浪費多余的筆墨,起到了意在言外、此處無聲勝有聲的效果。這種白描的手法,摒棄了一些令人反感的主觀性的東西,讀起來感覺很舒服。
值得一提的還有小說的結尾,作者沒有讓結尾趨向于大結局,因為生活是實在的,不是一個詩人的美好想象就能解決所有問題的;當然,作者也沒有給出大悲慘的結局。雖然,我了解的江耶一向慣用此法,我擔心他會不會這次又把人給寫死了。但這次,他卻讓女主人公玩了個人間蒸發——離開了“金絲籠”,消失在偌大的城市人海里,不知所終。從而留給“哎”和讀者多重的想象空間。我認為這種處理完全是基于一種生活的真實,即使是萬能的上帝也不可能在無窮變幻的生活中窮盡一個人的命運。
我們生活在現代和后現代交織的工業社會,機器時代對人的心靈的擠壓和蹂躪,同樣不會放過一名初來城市的農村青年打工者的,而機器的冰冷感覺也是無處不在的。即便是一桶純凈水,在它經過了工業化的處理之后,早已不復最初的水的自然純粹。但是,即使這樣,詩人江耶依然將他的理想主義向往寄托于此,在這里,水是一種象征。他要讓自然的、純凈的水洗去城市的沉悶和污穢,他要帶給這城市以拯救和希望。由此,江耶本人也將這篇描寫底層生活的小說提高到一定的高度。業已突破單純的底層生活的所謂“人道主義”虛假的關懷層面,有了些許“個性主義”的痕跡和烙印。盡管這種個性的伸展還顯得弱了些。
在一般情況下,一身好力氣的鄉村打工青年在城市里,解決基本的溫飽是不成問題的。要真正解決的問題,恐怕也是許多打工者共同面臨的問題,是一種精神的漂泊無依感。其實,這何嘗不是城市人所面臨的問題呢?作者只是提出問題,在小說里,青年送水工“哎”和他幫助過的那個六樓的女人都是迷途的羔羊,都在迷惘中探尋各自的路,守著心底的“水花”的他們還將在這個又愛又恨的城市里工作和生活下去。
在我寫這篇文章的時候,合肥的天空正在下雪。前幾天下的雪還沒有完全融化,在這個冬天,雪花給這個城市裝扮出一份詩意和美好。這算是一場中雪吧,好幾年都沒見到這樣美麗的雪花了。我在想,雪花是不是另一種形式的“水花”呢?而且是真正的水做的花朵,更加天然和純粹。它像一份祝福從天而降,生活在城市的人無不欣喜于這久違的潔白花朵。我想,比起農村,城市人或許在精神上更需要這種雪花或者“水花”的滋養和供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