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這座大山,她就像喝了一碗滾燙的胡椒湯,心里火辣辣熱。山坡上的樹一片墨綠,她認定那是他生命的顏色。他叫石娃,住在山上那樸素的石屋里,還有那條強悍的狗從不離開他。他跟石娃早已離婚,可心里卻總也忘不掉他,那深埋在心底的情絲就像山巔飄動的白云,絲絲縷縷,纏纏綿綿。要不她怎么能背著自己的第二個合法丈夫,遠途跋涉來給他送鞋。
五年前石娃就已是這座山的主人,那時她常來砍柴,石娃有空就幫她砍,于是兩顆心碰撞出了愛的火花。兩個人就結(jié)了婚。結(jié)婚后,白天石娃不讓她進林子幫著自己干活,只盼她能給自己生個孩子將來替他守住這座山。她理解男人的心,就跑下山去買了些花布,偷偷做了一套小孩衣服,晚上坐在燈下,她拿出來叫石娃看,石娃驚喜地把她摟進懷里。
日復一日,她的肚子沒有任何表示,她就像干了對不起石娃的事。她想石娃一定怨她,就去看他的臉,那臉依舊坦然燦爛,心里就更不安。
轉(zhuǎn)眼三年,那小孩衣裳仍放在箱子底,她曾幾次拿出來看著它流淚。白天石娃看著山上一些花發(fā)呆,她也去看,后來才知道那些花開過之后從不結(jié)果,她就知道石娃都想了些什么。
一次石娃跟她說:“買條狗吧?”“買條狗吧!”她也說。石娃真的買了一條小黃狗,她很喜歡它,喂起來格外精心。
日子過得賊快,狗也長得賊快。
白天狗跟石娃在樹林里轉(zhuǎn),吃飯時兩人爭著把好吃的往它嘴里扔,晚上黃狗趴在門前,警惕地巡視著四周,一有動靜就叫個不停。
一次石娃又帶黃狗進了樹林,吃午飯時還沒回來。她去找,見石娃坐在一棵大樹下抽悶煙,眸子里流露出憂慮和痛苦。黃狗站在他身邊,粗壯的尾巴搖來搖去。她想:他一定是又在想孩子了。她走到石娃身邊把早就憋在心里的話說了出來:“石娃,明天你到縣醫(yī)院檢查一下,是你有病我不嫌棄,如果你沒病就是我身子的事,那樣咱們就離婚。”石娃猛抬起頭,眼光閃電般亮了幾下。
第二天石娃從醫(yī)院回來,臉上愈加灰暗,黃狗迎上去搖尾巴,他難過地流淚,她見了更害怕。
“咱們離婚吧?”石娃跟她說。
“離了吧!”她想了好久才說。
“這條狗你帶走。”他說。
“不!還是留下吧。”她說。
她離開大山那天,一個人獨自站在山頭朝蔚藍的天空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才緩緩走下山去。
石娃去送她,黃狗也默默地跟在后面。要分手了,石娃說:“我跟你離婚不是因為你不能生娃。”她用困惑的目光盯著他憂傷的臉龐。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病歷遞到她的眼前。她接過看,可絕沒想到石娃已患上了肝癌,且已到了晚期,她感到大山開始旋轉(zhuǎn),帶著她和石娃愈轉(zhuǎn)愈快。后來她又嫁了人,是遙遠的山那邊。
她順那條游蛇般小路來到石屋前,那厚厚的木門已鎖上,周圍也沒有黃狗的影子。一砍柴老人見她,便朝一片樹林指了指。那里有一堆新墳,旁邊趴著黃狗,她跑過去撲在墳上失聲痛哭。黃狗又用前爪去扒墳土,因已餓了幾天沒扒幾下就沉沉倒下,兩眼滲出了兩行渾濁的淚水。她把鞋端端正正放在墳前,想帶走黃狗,狗卻守在墳前不動。
次日,她又回到了山上,除給石娃帶來一些香紙,還給黃狗帶來了一些食物,可當她來到石娃的墳前時,見黃狗已死在墳旁,她知道它離不開石娃,就在石娃的墳旁掘了一個墓坑,把黃狗埋在了里面。然后把帶來的紙錢放在石娃的墳前,又拿出一些放在狗的墳前點燃。紙灰紛紛揚揚,飄于青山與藍天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