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荒馬亂,天天都有逃荒的人。
清風澗,前往井城的山間小道,荒無人煙,重巒疊嶂。
小道上移動著四個影子,男人、女人、男孩和一匹馬。
太陽已經落下一半,大風卷起塵土,漫天飛揚。他們的前方倏忽間出現了更多的身影。是清風澗的山匪。
男人一家被五花大綁押到山頭,關進一間黑洞洞的屋子里。牢房外,幾十名山匪正把酒飲歡。他們從男人的行李里搜到了三十塊大洋、一些金銀首飾、一套軍裝和一把手槍。他們為這樣豐厚的收獲慶祝。二當家張貴湊近黑老七的耳邊說,那家子怎么處置?黑老七一抹嘴道,我黑老七今天積點陰德,把他們放了。張貴欠身道,大哥可見到那套軍裝和那把槍?這廝八成是個逃跑的國民黨,留下會有后患啊。黑老七一思忖,點頭道,也是,這事就交給老弟處置。
翌日,男人一家被押往清風澗山崖崗。一路上,男人罵罵咧咧,女人和小孩嚶嚶哭泣。這時,張貴方才發現,這女人還真標致,眉清目秀,朱唇玉潤,要臉蛋有臉蛋,要身材有身材。一想到這樣的美人兒就要葬身崖底,張貴覺得不忍。張貴二十二歲跟著黑老七混,如今都三十有二了,還是個光棍。想到這,張貴有了想法,便吩咐小嘍啰將這一家子重新押回牢房。
昨夜喝酒過甚,如今日頭都已半高,黑老七還在睡夢里。張貴小心翼翼地推醒了黑老七,紅著臉把自己的心思說了。黑老七瞇著眼道,你是二當家,你討媳婦我高興,你留下那女人,把那爺倆殺了。張貴為難地說,我要是殺了那爺倆,那女人不跟我拼命算好,還肯嫁給我?黑老七說,這打倒的女人揉倒的面,時間一長,你嚇嚇她,有了熱被窩,她還會惦記陰間的男人?張貴想想有理。張貴從黑老七房里出來后,又吩咐嘍啰把男人和小孩押往崖崗上,唯獨留下女人。近午時,嘍啰回來向張貴報告說已經把那爺倆推下了山崖。
張貴趁著午飯時間,親自給女人送了飯菜。女人問張貴,你們把我男人和兒子怎么了?張貴嘆了一口氣說,他們被我老大殺了。女人一聽,哇哇大哭,間隙,停下來問張大貴,你們為什么不把我也殺了?張貴說,你是我保下來的,我要娶你做老婆,山上不留外家女,你要是不答應,我保得你一時也保不了你一世。女人頓然撲倒在地,五指抓騰,聲嘶力竭。
張貴以為女人哭上一兩天眼淚哭干了,就不會哭了。豈料到,女人一連哭了三天,不吃飯不喝水,一直哭到沒了人腔,猶如狼嚎,最后失了聲,又吐出一口血。那口血噴在地上,星星點點,宛若梅花。女人吐出那一口血后就昏倒了。張貴來給女人送飯時,看見昏倒在地的女人,將女人抱到大堂里。山匪群里正好有個郎中。匪朗中給女人把了脈,開了一副草藥。服了三天的草藥,女人醒了過來。醒過來的女人竟變了樣,不吵不哭也不鬧,一臉服服帖帖的溫順樣。張貴覺得此時的女人應該就是被揉倒的面團了,便跟女人成了親。黑老七當主婚人。
斗轉星移一年多,共產黨打到井城來,山匪作鳥獸散。黑老七因為頑固不化,被擊斃在共產黨的槍口下。張貴則同大部分山匪從了良,在井城安了家,靠做豆腐營生。其間,張貴同女人生下一子,取名山生。
張貴在做山匪時曾偷偷積存了一些財物,雖不算多,卻也夠他一家子吃上一年半載,再加上他賣豆腐賺的碎錢,雖不是家財萬貫,日子倒也過得有滋有味。閑下來的張貴便時常想起在陰間做了鬼的黑老七,然后他就會心滿意足地打量著自己的女人和兒子,心里那個甜,做夢都笑得出來。
一晃,山生已經八歲。女人年年都為山生過生日。
山生過八歲生日那天,女人做好了一大桌的好菜,還從街上的糕點店買回來一塊蛋糕。張貴也提前賣完豆腐回來為兒子慶祝生日。女人把蛋糕分成三份。張大貴說,我不要,還是給你和山生吃吧,我吃不了恁甜的東西。吃著吃著,山生突然喊肚子痛,接著便癱倒在地。張貴一驚,扶起兒子,發現兒子的嘴角邊竟溢出了血。他再看看女人,看見女人的嘴角邊也溢出了血。張貴吃驚地問女人,這蛋糕有毒?女人輕蔑一笑道,是有毒。當年,你殺死了我男人和我兒子,今天,我要你眼睜睜地看著你的女人和兒子死在你面前。女人說這話時一臉淡定。張貴顫聲道,為什么?你到底是為了什么?女人目光游離,似乎又回到了那個戰亂的年代。女人說,我兒子死時也是八歲,也是八歲啊。張貴沒聽完女人后面的話,便準備抱山生去診所。他一摸山生的鼻口,發現山生早已氣絕。而此時,女人也直挺挺往后倒在地上。
張貴感覺到身體內的氣血都往腦門上竄。他一張口,便噴出一口血,血灑在女人的身上,星星點點,宛若一朵朵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