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母親常常一簍一簍地把一種野草帶回家,煮了喂豬。她說,它叫馬齒莧。
后來我生病了,身上不明原因地出血。那是一段苦不堪言的日子,我常年輾轉于各醫(yī)院,卻總不見好轉,病情稍有起色就回家養(yǎng)著。每當這時,母親就會找來很多很多的草藥讓我吃,因為只要有人說什么草能止血,母親馬上就不辭勞苦地找來,這些草藥中就有馬齒莧。
有天中午上桌時,一碟炒得灰不溜秋的菜被母親特地移到我的面前。“不會又是什么草藥吧?”我有點心悸地問。母親說:“豆瓣菜。”自從生病后,母親對我說話總是小心翼翼的,甚至有點怕我。“那不是豬吃的么?”我驚呼起來。“人也能吃的,在饑荒的年代人們都吃它。”她老人家緩緩地說,“60年代初我們經常挨餓。有一天,餓得實在不行,收工的路上,看到地里長著許多這樣的菜,眼睛都亮了,幾個女的帶頭,我們就開始動手拔。我把那些馬齒莧拿回家,準備上鍋煮。恰在這時,生產隊長來了。那時我們家被占去做了食堂。隊長不但沒收了我的馬齒莧,還扣了我們全家的晚餐,勞動了一天哪,那天晚上,我們躺在床上,肚子餓得連話都沒有力氣說……我是聽人說這菜能止血才弄來給你吃的,吃吃吧,味道還不錯的。”
在母親慈愛的目光中,我夾起一箸塞入嘴里。啊!這哪是人吃的,那股酸酸的怪味,與平時母親煮給豬吃的潲味一模一樣的!我想吐。看我皺著眉頭,母親的眼里滿含淚水。為了母親的愛,我強忍失去的胃口,笑著說:“媽,不管怎么說,這草總比那些西藥好吃多了。”見我裝出的狼吞虎咽樣子,母親眉頭慢慢舒展開來,臉上露出難得的笑。可我分明看到兩滴晶瑩的淚,在母親車轉身時,從她那滿是皺紋的臉上落在粗糙的手背上。那一刻,我欲哭無淚。
母親啊,假如沒有你,我的病什么時候才能好呢!
今年夏季的一天,在一次散步中,看見了路邊蓬勃生長著的馬齒莧,我內心深處某個最柔軟的部位瞬間被狠狠觸動。書上說,馬齒莧是曬不死的,撥下它,在太陽底下暴曬,看它枯萎了,可一場雨后,又能扎根展葉、生機勃勃,讓人絲毫感覺不到經歷過生死劫難。據說馬齒莧曬不死是跟后羿射日有關:后羿射下九顆太陽后,最后一顆太陽藏到馬齒莧底下,躲過了后羿的神箭。馬齒莧久曬不死是太陽報恩的結果。
我津津有味地說,同行的老張卻跟我唱反調。她自顧自地說:這野菜很好吃的,那天采了一大盆,我還沒上桌,幾個小孩就搶了個精光。哦!還有這事?老張不理會我,跳下菜地,手腳麻利地拔了起來。一會兒,一大捧豐腴肥美、葉子有點像豆瓣、莖兒微微發(fā)紅的草倔強地在我眼前生動著。沒有蘭花的清香、桃花的熱烈嬌艷,但我卻像看到在困難時給過我無私幫助的親朋好友。
馬齒莧呀,你已經用一種平凡隨和的風度,在我,在多少人的生命里扎下了不死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