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濬宣(1846—1912),原名祖望,字心云、心耘、文沖,號稷山、稷叟,別號東湖居士,室名稷山館,通藝堂,紹興陶堰人。同治丁卯(1867)鄉(xiāng)試副榜,再應光緒丙子(1876)鄉(xiāng)試,中24名舉人。后應聘赴廣東,任廣雅書院山長,又任職湖北志書局,也在福建漳州開過煤礦,邑東白米堰辦過絲廠,皆喪其財。濬宣先生一生非常,有若干大事值得后人追憶評析。
首先是書法。碑學之興,原是為救帖學的柔媚與館閣書風雷同乏變的流弊。陶濬宣以寫北碑擅名一時,至今江南一帶名勝如蘇州寒山寺等處,仍留有其題刻,光緒時所鑄銀元、角子、銅元上“光緒通寶”模字,亦為其所書,足見其影響。時人清道人李瑞清之侄李健評說:“習北碑者,有李文田(1834—1895),有趙之謙(1829—1884),有陶濬宣。而以陶為最力。”(李健《書匠》)。又如馬敘倫說:“近世吾浙有趙撝叔(之謙),陶心云皆能書魏碑,然撝叔尚知筆法,所作尚活,心云全是死筆。”(《石屋余瀋》)。馬宗霍說:“心云寫北碑,亦有時名,然法《鄭文公碑》與《龍門造像》,未能得筆,徒具匡廓,板刻癡重,絕無意致,宜蒙匠手之誚。”(《岳樓筆談》)。書壇泰斗沙孟海曾對陶字有如是評論:“趙之謙有個同鄉(xiāng)叫做陶濬宣,他也專寫北碑,專寫《龍門造像》的,寫得太板滯了……”(《近三百年的書學》)。近人書學評論家姜壽田也說:“我們固然可以有某種超然的立場,對陶濬宣書法的板刻,不知變通表現(xiàn)出不屑,但如果能夠對碑學的歷史加以客觀省思,則陶濬宣的努力未曾不具有某種知之不可而為之的悲壯意味。換言之,陶濬宣的悲劇又何嘗不是碑學的悲劇——陶濬宣的偏頗正是碑學的宿命所造成的。”(《現(xiàn)代書法家批評——陶濬宣》)。綜上所述,各家指出陶濬宣碑書弊端的存在,是希望臨池家引以為戒。歷年來筆者所見所藏陶氏墨跡亦以北碑為多,故對其狀似刀削的書風,烙印也深,但心云先生仍不失為吾越近百年來的一位知名書家。所著有《百首論書詩》和《稷廬文存》等,也出版過字帖及大幅字跡印刷品。行文至此,先生碑學已成定局,然峰回路轉,豁然開朗。先生書法另有一番生機。今年元旦,筆者應蘭亭文保所喻革良君之邀,赴蘭亭為莘莘學子點珠,不意在其室中瞥見一方行書石碑,37×53,諦視之,竟為陶濬宣所書,跡近虞世南,跳躍自如,變化多端,一洗其碑字板滯之面貌,余喜極,乃細讀其文曰:“畫易于肖形,難于取韻,必其胸次幽曠豐采超邁,乃神與之俱而筆達之。椒石潘君妙年歷落,絕意塵事,以書畫自適,或遇物而寫其意,不獨不刻求其形似,抑亦未嘗必取其韻也。蓋其清微閑曠之胸悠然有得于象外者,故不求工而自工,若世之彈心于此焉者,往往即畫以求畫,雖規(guī)規(guī)摹取,筆勾而墨搶之。吾不知所得己。朱子曰:書畫之微蓋可望之而知其為人。吾于椒石益信之矣。戊寅(1878)三月會稽陶濬宣題。”鈐陶氏心云印。陶氏此文,雖以論畫,但于論書又何嘗不如是耶,先生明知其理,但于自家碑學卻不得其門而入,正所謂理論與實踐未能一致。我也深為先生而悲。上述碑刻,喻君已為我用濃墨打拓一份珍藏,待有識之士共同研究探討。
其次是陶濬宣與東湖的淵源。東湖原是紹興五云門外的一座青石山,兩千多年前,秦始皇東巡,于此供芻草,故名箬簣山。從漢代開始,千百年來,一代代的石工手足胼胝,鬼斧神工,遂成險峻的懸崖峭壁和百丈深潭。光緒22年(1896)陶濬宣睹此奇景,萌生妙思,在從弟陶在銘、陶在寬的協(xié)助下,籌得八千余枚銀元,開始經(jīng)營東湖。先是筑堤為界,堤外是貫通浙東的古運河,堤內成湖,依山旁湖,廣添景點,逐漸成為著名的東湖園林,人譽為山水大盆景。
陶濬宣利用此幽雅的地理環(huán)境,興辦教育。筑屋數(shù)十間,成立東湖通藝學堂,分史學、子學、算學、譯學四齋。聘陳威、壽孝天、周作人、謝飛麟為該校教席,成為紹興最早和最高的學府。后來的著名學者和政界人士如竺可楨、劉大白、陳儀、陶冶公等都曾是該校的學生,另有兩名朝鮮留學生。此外還開辦東湖法政學堂和東湖醫(yī)院。心云先生于發(fā)展紹興教育,厥功至偉,值得欽仰。
東湖多處景點,至今留有陶濬宣的題刻,如園門曰:“東湖”,門聯(lián)有:“此是山陰道上,如來西子湖頭。”“海上仙山”(篆書),還有“此峰自蓬島飛來”“墨池”等等。
1912年,革命家陶成章被刺遇難,為紀念烈士事跡,陶濬宣特在東湖成立陶社,1916年孫中山先生蒞臨紹興,致祭烈士,并題寫“氣壯山河”橫匾,以志悼念。尚有一聯(lián)概述烈士一生功績,聯(lián)曰:“半生奔走,有志竟成,開中華民主邦基,君子六千齊下拜;萬古馨香,于今為烈,是吾越英雄人物,湖山八百盡增光”。
第三是陶濬宣與“秋案”之關系。1907年夏,垂死掙扎的滿清政府,驅使它在浙江、紹興的走卒,巡撫張曾敭、知府貴福,用極其殘酷的手段,在紹興鬧市軒亭口殺害了秋瑾。陶濬宣義憤填膺,以《紹興合郡紳、商、學界公啟》的名義和方式,奮筆直書,發(fā)表約五千字的《駁浙撫致軍機處電》,據(jù)理一一駁斥,使張、貴之流身敗名裂。在清廷大開殺戒的腥風血雨中,敢于仗義執(zhí)言,充分反映了他對秋瑾等革命黨人的同情和支持,這是非常難能可貴的,這也是陶濬宣一生中最大的亮點。心云先生的高尚人品和功績將永垂紹興史冊,留芳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