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自然（三章）

小松素描

絕對是一塊沒有半點泥土的花崗巖石上，生長著一棵倔強的小松。

可能幾百年了，也可能幾千年了，就是長不大，它太缺少養(yǎng)分了，僅靠著天性的頑強和那么一點點在巖縫中的些許水分，頑強地生長著。為了這些許水分，它還得把根須長長地延伸。但是夠了，它足夠了，只要有些潮濕，它就不至于死亡，幾百年了，幾千年了，就這樣過來的。

這是一棵孤獨地長在天柱山一塊不知名的大大的花崗巖石上的小松。花崗巖與山體同方向傾斜著，可能太硬了，風霜雨雪只在上面打了些星星點點的小坑，石面略帶些赭色，少許地方有些泛青。這塊巖石是專門為小松置放的，不管是只有這樣的巖石才配得上這樣的小松，還是只有這樣的小松才配得上這樣的巖石，反正小松就長在這么一塊巖石上。

遠遠望去，小松就長在巖石上；走近了看，還是長在巖石上；徹底地幾乎是觸及了的端詳，方看清楚其根像鋼針似的刺向了巖石上唯一的那一道裂縫，裂縫見不到底，確切地說，沒辦法見底，因為那縫隙太窄了，窄得像一截線似的，根須猶如是鋼爪似的焊在了巖縫之中。

小松依著巖石的坡面也斜向地生長著，總長絕對不會超過一米，是的，總長而不是總高，因為我說了，它是沿著巖石的坡而長的，幾乎與巖面平行著，不少松針已觸及了巖面。或許是太累了，想依倚在石上休息一會兒；或許被長年累月的山風吹成這個樣子；或許它一開始就作著匍匐狀；亦或許是在某一次暴風雨中驟然間被壓彎的。但是看得出來，它沒有倒下，它還是那么瀟灑，那么快樂和那么頑強，似乎在一邊歌唱、一邊繼續(xù)沿著斜坡向上生長著，沒有一絲一毫想停下來的樣子，任何人看見它都會這樣認為的。

小松的形狀不復雜，沒有盤根錯節(jié)，虬枝橫生，它只有一柱枝干，半掛松葉。若不是在這么一塊突兀的大巖石上孤獨地生長著，不是因為它的周邊再也看不到其它植物的話，人們簡直不會注意到它，它太微不足道了，太不夸張了，要不是枝干上留著祖先給它的橢圓形的龍鱗一樣的皮和針狀的葉子，還真想象不到這是棵松樹。但它的確是棵松樹，雖然小。

它的主干上明顯地有不少的杈枝，有些還有寸把長，有些幾乎已成了痕跡，人們可以認為這些是傷痕，也可以看作是殘疾的烙印。但是，不可能認為這是柔弱的，它的每一個細節(jié)都明確地表明，它曾經(jīng)抗爭過，只有抗爭過的枝干才是用這樣的線條彎曲的。

它的松蓋不大，但是卻用自己近一半的身軀覆蓋著抗爭過的主干。松葉們似乎明白，得盡力地呵護好主干，哪怕自己犧牲著。所有的一切靠著這直徑不足10厘米的主干，只要主干在，根就會勇敢向地下伸展，枝葉才得以向天空觸及。然后，松蓋像個嗽叭狀似的朝向了天空，歌唱著，當再有山風吹過的時候。

這就是一棵平凡的不知名的小松的素描，在蔚藍蔚藍的天空和沉悶悶的巨大巖石之間，生長著這么一棵不知名的小松。它沒有辦法選擇肥沃，但它瀟灑地選擇了快樂；它雖然終究會貧瘠，但也終究會永遠地精神富有。

尋找荒涼

不知什么時候，我產(chǎn)生了一個怪念頭，想離開這個喧嘩的城市，去遠方，不，不知去哪里，去尋找荒涼。

這個地方必須十分的荒涼，類似于像月亮、像火星的表面，那上面除了土還是土，除了石頭還是石頭。不見任何的綠色，不聞任何的聲響，整個地像死一樣的靜寂，靜寂的連你自己也已經(jīng)好像沒有一樣。若要有聲音，也只剩下一種：天籟之音。你看不到任何人為的痕跡，雖然是那么的單調(diào)和貧瘠，但是絕對的天然。因為實在太單一了，就使得你變得不會去思考了，要思考，也決不會想得太多、太復雜。十分單調(diào)的環(huán)境會讓你變得如此的單純，好像剛剛出生一樣。

是的，要去尋找這么一個地方。這個地方荒涼到什么都沒有了。那是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沒有任何的干擾，沒有任何的應酬，不需要違心的處事，不需要違心的說話，不需要看人臉色，不需要聽人喝三吆四。那里完全可以自由地呼吸，自由地舒展已經(jīng)疲勞的四肢，特別是那里完全不需要受任何功名利祿的影響，你可以做一個輕松的人，輕松地跳躍，輕松地歌唱，輕松地讓自己的思緒在太空中自由地遨翔。在那里，當你需要獨處時，沒有任何人會來打擾你；當你需要微笑時，你可以張開嘴巴自由地開懷大笑;當你需要讀書時，你就可以靜靜的看著，想看哪本，就看哪本，想看多久，就看多久。特別要說明的是在那個地方，你的讀書也是不帶任何功利性的，不抱有任何的目的和幻想，也根本不需要去想起“學而優(yōu)則仕”之類的學訓。讀書真正成為了享受，成為了一種精神上的愉悅。

尋找荒涼，確實要尋找荒涼了。因為，當周邊變得太煩躁的時候，你一定要去尋找這樣的荒涼。煩躁會讓你老感覺到總處在新疆吐魯番的火焰山一樣，胸口發(fā)悶，口干舌燥，易冒虛汗，心浮氣不順，使人身心疲憊不堪。如果都到了這樣的狀況，你還不去尋找荒涼，那末，那只有學會怎么去適應那無盡的喧嘩而帶給你的煩躁。

現(xiàn)在的問題，我尋找的這種荒涼有嗎？這種荒涼到底是什么？對不起，我告訴你，我尋找的荒涼其實是在尋找一種美妙，一種理想，一種從未有過不良雕琢的天然；我尋找荒涼其實是為了尋找純潔，尋找高尚，當你的視角里有了這么一片荒涼之地的時候，你就能完全地回到安靜。荒涼之，空氣新鮮，氧氣充分，氣溫適中，絕無污染，人處之如涼爽避暑，去火平氣，實為使人心不荒涼也。

這樣的荒涼，看來，很難尋找到。但是，只要我們共同努力，便可以用心去創(chuàng)造。

偶得

一日，入住汪莊。時值秋天的傍晚，閑，散步于庭園，見生著不少植物，多為平日常見的植物，這些畫家、作家手中慣用的題材，好像其象征意義也多已既定。我凝視遐想：真的是這樣嗎？想著、想著，遂得此文。

我看著桂花，那已有些秋涼了，一片一片的金黃色早已不見。但剩著略帶赭黃色的幾粒殘桂還吊在樹上。我在想，人們多先贊美桂花，贊美其沁人的芳香，溫和而淡淡的絲絲微香，這個我也會的，我也很欣賞這八月的秋桂。但是，桂花是掛在樹枝上的，樹枝是從主干上生發(fā)的。主干雖然黑而平淡，在一片樹林中并無特色，但沒有主干會有花嗎？想著、想著，迸出以下句子：

花朵爛漫只為有意張揚；枝皆直立才是無私支撐。

花雖美麗但嬌小使人不能遠視；干雖不艷然氣壯讓其無須近觀。

等來秋日萬般清香，如雨紛落何以為家。

落花何須悔，只要枝干在，來年還此時，即是你再來。

似雨落下，滿地金黃；心有不甘，風吹余香。

受盡天下千般景，養(yǎng)就胸中萬豪情。

再看西湖。湖中有幾處殘荷，不，準確地說，應該是幾簇殘花一片殘荷枝干。為清潔的湖面，往年此時，園林工人早已劃著小船將其打撈而去。故風和日麗的一片茂盛荷花綻放容易見著，如此這般孤獨凋零的？——殘荷敗景似是難得一見。確實，夏日荷花是在綠蔭叢中一點紅，碩大的葉子撐在湖面上，其間妖嬈的荷花大大方方的綻開著，那是荷花一生中最為輝煌的時候：香溢湖外，綠滿堤上。現(xiàn)在可不是，既無點綠，亦無飄香，只有殘根破葉垂頭喪氣的耷拉在秋日的湖面上。

忽然，我見一縷晚霞映在其上，晚霞略帶紅黃色的光打在橘黃色的斷荷殘葉上，霎時，泛出一層紅褐色的奇怪色彩，這色彩，奇妙無比，把湖面映照的神秘異常，將殘荷輝映的紅紅黃黃的。是的，我看到了不同色彩的殘葉，包括紅色的荷葉。我驚訝了，世間萬物實在是平衡著的，我可以斷定，晚霞照在茂密的綠葉上絕沒有現(xiàn)時那么美妙，那么鮮亮。只有夕陽的光和殘荷的色兩種看起來都快落下帷幕的東西結(jié)合在一起才會凝結(jié)出如此的無與倫比的光彩，使人感到驚心動魄般的震撼。我忽發(fā)奇想，明日回家，要去畫紅色的殘荷落葉，那是一片清清的藍色湖面上，被夕陽輝照著的殘荷落葉。為什么不可以呢？任何色彩都是光的反射，光既然可以讓你變紅，你就紅吧；當光讓你泛綠，你再綠吧，這是老天恩賜的。老天賜于晚霞下殘荷紅了，晚霞下的秋日湖面上的大片荷梗也紅了，并且不光是紅，那是一種無法形容的層次異常豐富的多變的紅色。真是：

橘紅非橘獨有，殘荷亦喜朱色；夕陽西照湖面，此色就是那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