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搜尋震區上市公司

5月12日，汶川巨震。

我們每個人都置身災難中，既是親歷者，也一定是無處可退的擔當者。政府的第一反應是“災難就是命令，時間就是生命”；公民的第一反應是有錢出錢，有力出力，有血出血；作為媒體，媒體的第一反應就是，到現場去，馬上!

而《商界》雜志的記者們除了對災難的記錄與追蹤的任務，還有一個直覺就是，要去搜尋那些在災難中受傷的公司，掂量這些城市脊梁企業的氣質和韌度。

5月13日，一支由11人組成的采訪突擊隊出發了。

5月13日晚上7點，沉寂成都

采訪車隊剛上渝遂高速。就下起了雨。雨越下越大，然后天就突然暗了下來。

這樣的氛圍，讓人窒息。大家可以說的話越來越少，不斷收到的短信要么是家人的囑咐，要么就是前方人員傳回來的情況——會兒說成都加油已經很困難了，一會兒說某地又在發生余震。

渝遂高速上的車出奇少，偶爾有幾輛掛著“抗震救災”牌子的中國移動公司救援車，很快就被我們甩在后面。到了南充。偶爾可見掛著“抗震救災”、“支援災區”的大貨車車隊。

而和我們逆向的道路上卻車水馬龍，好不熱鬧。

在淮口加油的時候，我們碰到了前去救災的南充市政府副秘書長李更生。他帶著當地藥監局的領導，拉了6卡車藥品趕往德陽。

“我們從早上就開始籌集物資!”李更生說。當時人們都很恐慌，物資也比較零散，能這么快就找到6車物資，算是奇跡了。

車隊終于在晚上7點半的時候到達成都外環。整個城市死一般的寂靜。高樓大廈都沒有燈光，我們以為停電了。事實證明，整個城市的樓房都沒有人住。

我們立即夜探都江堰，至凌晨5時回到成都。

5月14日上午11點，德陽東方電氣

進入德陽市區，情況比都江堰要好得多。雖然也有房屋出現明顯裂痕，但主城的建筑基本沒有太大損毀，城市中居民情緒也比較穩定，似乎已從劇烈的恐慌中喘過氣來。

在德陽市人民醫院、市二院、紅十字骨科醫院等各醫院門前支起很多藍色救災帳篷。詢問中，我們得知此次德陽市緊急征用了全市絕大部分賓館酒店，用于安置受災群眾。醫院床位都已滿員，傷員都是從漢旺鎮和什邡鎮等地震重災區搶救下來的。

我們立即奔赴東方電氣總部，這是本次汶川地震受災最嚴重的上市公司之一。這家中國的500強企業之一，總資產超過400億的超大型國有控股集團，下轄東方鍋爐、東方電機、東方汽輪機廠等核心企業群。位于綿竹市漢旺鎮的東方汽輪機廠受災尤其嚴重，它的年產值超過100億元。

在東方電氣集團總部大門前，4輛卡車裝滿救災物資和志愿者準備發往漢旺，這是自5月12日汶川地震以來，東方電氣派出的第四批車隊。東方電氣的很多員工都強烈要求前往兄弟單位救援。東方汽輪機廠已準備內遷到德陽市內，建筑面積數萬平方米的新廠房已經拔地而起，已有一個車間遷到新廠區。

我們隨即奔赴漢旺鎮一線。

下午1點30分，死與生的震撼

進入漢旺鎮，距離震中汶川也越來越近。周邊環境更加惡劣，房屋毀壞程度明顯加大。山的另一邊，就是本次地震受災最重的汶川，放眼望去，烏云密布。而此時，進入汶川的道路依然未能打通。

在東方汽輪機廠，我們見到了永生難忘的一幕。走上大門的斜坡，在左側廢墟的中間平地上，用藍布包裹的尸體，整整排了長長的三排。一位淚流滿面的少婦在安慰著自己的母親，母親的臉埋在女兒的懷里抽泣，女兒在向周圍前來安慰的同事一遍遍地哭訴著同一句話：“爸爸中午還給我電話說晚上想吃餃子……”

這個總資產130億元的大廠已是滿目瘡痍，充滿濃濃的消毒氣味。我們帶著口罩越往里走，垮塌的廠房越多。鍛壓車間數噸重的廠房頂全塌下來，可以想見地震當時的慘烈，我們心里一陣揪心的痛。

一隊身著橙黃色防化服，標志“china救援”的中國救援隊以小跑的方式超過了我們。我們尾隨上去，在兩棟倒塌的樓房中間，架起了簡易梯板相連，20來位救援隊員，開始在廢墟里全力搶救。周圍圍滿了眼巴巴的人們，他們既希望看到自己失蹤兩天的親人，又不敢去看，復雜的心情寫在臉上。當救援隊員用液壓剪剪斷了最后一道障礙后，一個奇跡出現了——一個孱弱的女人在救援隊員的攙扶下，從廢墟里站了起來!手遮著久違陽光的眼睛，被迅速扶上了擔架。頓時全場發出了雷鳴般的掌聲，女人的親人撲通一下跪在地上，向救援隊員道謝，隨即撲向女人，相擁而泣。這個成功獲救的女人姓石，是一名記錄員。

5分鐘后，又一個奇跡發生了，一位老人被成功營救。此時離地震發生已超過49小時!

下午4點，四川美豐微創企業的首要任務

四川美豐，位于德陽市區，上市公司，大型化工企業，職工6000人。我們通過德陽市政府外宣辦主任曲直的許可，來到美豐集團。當采訪車駛入廠區時，美豐集團總經理助理楊秀橋正在召開每天一次的抗震防災會議。

據楊秀橋介紹，本次地震四川美豐影響較小，個別設備少許移位，少許外墻瓷磚掉落，唯一令人擔憂的，是它高聳入云的煙囪。

地震發生之后，美豐迅速成立了抗震防災指揮部，由集團董事長擔任總指揮。接市政府通知，所有德陽企業停產檢查，必須要市里的調查通過才能復產，所有員工一律照常“上班”，將集團的每一個區域責任落實到人，每天24小時輪崗巡檢。

初步預估，美豐每停產一天，產值損失超過400萬元。當天的市長辦公會上還指出停產期限未定，警報沒有解除。即使如此，美豐高層仍然強調6000員工的生計是第一要務，特別是水和食品一定要解決好。為此他們不惜出動銷售卡車隊，到外省調用生活物資。

5月15日下午4點40分，鎣峰化工廠死亡之地

下午4點40分，開出鎣華鎮約2～3公里，我們來到了被稱為死亡之地的鎣峰化工廠區。

放眼望去，滿目瘡痍，廠房60％垮塌，有的房頂直接砸到地上，硫酸塔歪著，硫酸有泄漏的痕跡，總容量80噸的4個磷氨儲存罐，沒有明顯破裂的痕跡，其中一個20噸的氣罐輸出管道有裂痕，其圍墻倒塌?？瓷先?，之前有網絡報道的80噸磷氨儲存罐爆炸，或是80噸磷氨氣體全部泄漏的說法是明顯夸大了，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我們采訪了鎣華鎮生產二隊的村民，發生地震后，村民們在房屋垮塌之前沖到空地上，驚魂未定，就看見倒塌的鎣峰廠區飄出濃濃的黃灰色氣體，過了一會兒，大家都感到眼睛被刺得生痛，呼吸急促，有經驗的人號召大家把衣服打濕了蒙住口鼻呼吸。消防隊立即趕到稀釋了有毒氣體，在傾斜的硫酸塔外圍也設置了多重阻隔，2小時后，毒氣漸漸散去。

鎣峰化工廠區周圍全是居民房和宿舍樓，很多家庭是男人在鎣峰化工上班，女人務農，工廠實行三班倒，中班和晚班的交班時間是下午3點鐘，地震就發生在交班前后，至今都無法確切估計有多少人在工廠里，一說800人，一說600人，有兩間廠房房頂直接垮下來。負責搶救的空降師戰士推測死亡人數應是當班人數的50％左右。也有鎣華的職工說，當時大部分的職工迅速逃了出來，最慘的是上了晚班在家補覺的工人，職工宿舍死亡人數在100人以上。

四川鎣峰化工廠始建于1975年，占地面積40余萬平方米，總資產8億元，員工3000人。看上去，工廠災后重建工作相當艱巨。

5月16日上午10點20分，被“抹去”的什化基地

遠遠望去，毗鄰鎣峰化工廠的宏達生產基地，灰蒙蒙一片，打著“宏達集團搶險救災”標志的車輛呼嘯著從身邊駛過。幾天來親眼目睹了那么多瞬間逝去的人們，以致我們每走進一片廢墟前，都在假設一個希望——這里的人們已經成功逃脫這場可怕的劫難。

廠區的大門依然掛著四川省什化股份有限公司的牌子，自2002年起宏達股份以每年500萬元的價格租賃下這個公司的全部資產，作為自己的一個生產基地。租賃期限為2002年9月1日～2017年9月1日。

進入廠里，我們被眼前的慘象驚呆了：占地數十萬平方米的偌大廠房群，全都被夷為平地。不對，仿佛是被一雙巨大而有力的手扭成了極不順眼的奇形怪狀。絕大多數廠房、宿舍、學校、電影院都像大雜燴一般，看不到以前的形狀，很多廠房只剩下幾根主承重柱。慘不忍睹!

據一位蒲姓副總說，截至15日24時，這里確定死亡31人，傷28人，失蹤30余人。

這個基地有7個分廠，每年為宏達集團貢獻產值6～7個億。

關于廠領導班子是否考慮過災后重建，一位職工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而是轉述專家的話說，“異地新建一個同樣規模的生產基地，比在這重建要經濟得多?！?/p>

我們查閱相關資料，只有默默向宏達股份祝福：宏達股份的注冊地什邡，旗下公司廠房的所在地安縣、綿竹、甘洛，都是重災區!現在對宏達來說比較幸運的是，貢獻公司經營業績60％-70％的金鼎礦業位于云南，現在并沒有受到什么影響。

火葬場滿了，地下還有誰?

再往里走，我們看到身著防化服、佩有“洛陽消防”標志的數十名搶險隊員在職工宿舍廢墟前緊張施救。一個挖掘機的挖斗里平放著一具用黃色尸袋裝著的尸體，幾位隊員攙著一位家屬來認尸，她顫抖的手怎么也拉不開尸袋的拉鏈，救援人員幫著拉開了一個小口，她就傷心欲絕地大哭起來：“是他，怎么不是他呢，喜歡盤著腿看電視，他死得好慘啊，嗚嗚，死的時候還是盤著腿的。嗚嗚……”

接下來，這家的幾個親戚邊流著淚邊商量著下一步怎么辦，其中一個說：“我去租個車趕緊送去廣元火葬場，天氣熱，附近的火葬場肯定滿了，廠里說了要管到底，幺妹，你就不要去了，媽還在那邊地下沒挖出來呢。嗚嗚……”

我們不忍再看這一幕，默默離開了。

廠里的幾位職工告訴我們：“廠里的硫酸塔傾斜了，管道里的硫酸有少量泄漏到附近的小河里，廠領導和專家要求我們盯死這個硫酸塔，一定不能再有一滴硫酸泄漏到河里，影響下游更多人的生活。”

從這幾位幸運的當天調休的職工那里，我們了解到，這個區域的員工大概有1000人左右，絕大部分在崗職工因是青壯年，反應靈敏，都成功逃出，最慘的是上夜班后在家補覺的職工和有午覺習慣的人，沒有逃脫的估計在100人以上。

在宏達基地的職工宿舍區，一棟六層的宿舍樓被壓成了一層樓高的廢墟。廢墟的中心，在幾塊斷掉的預制板間，現出了一個空洞，有家屬說。昨天還喊應了的，這里有人還活著。于是，救援人員開始在洞口喊話：“有人沒有?有人聽到嗎?”幾十分鐘過去了，沒有回音。

現場一位中校軍銜的空降師軍官命令生命探測儀上前偵聽，探頭探入很深了，軍官還在揮手：再深一點，再深一點。叫一個士兵拿工兵鏟敲擊支柱，一邊喊話：“有人嗎?有人聽到嗎?聽到就敲兩下?！绷硗庖幻勘褙炞陕?，人們用熱切的眼光注視著他。

又是10分鐘過去了，士兵一臉的茫然，說，不能確定，好像有微弱的聲音，不過也許是現場人員發出的一點聲音。

劍南春，零傷亡的奇跡和8億元美酒流失

這一天，《商界》雜志的另一小分隊進入綿竹地區，看到了劍南春集團的奇跡：

下午四點，車入西南鎮，可以聞到空氣中濃重的酒香味，這使得我們對即將采訪的劍南春酒廠的處境感到憂慮。這家擁有員工6000多人，年銷售額約32個億的集團公司，去年納稅9.7億，是德陽市的第一納稅大戶。此時距地震發生已有70個小時。

“事情來得太突然，我們只能積極應對?！奔瘓F副總經理楊東云說，“地震發生后，我們立即疏散正在上班的4000多名員工，手機沒有信號，我們就派人跑著去車間組織疏散救援工作。不過經過調查，我們發現一個奇跡，那就是整個集團除了20多名受傷的員工外，無一人死亡。”要知道當天發生地震的時候，有超過2000名工人正在三個大型包裝車間正常工作。

5·12特大地震發生后僅半小時，劍南春在董事長喬天明、黨委書記聶坤榮的帶領下組建抗災自救指揮小組；地震發生后兩小時，成立抗災自救指揮中心，中心分為生產自救組、應急小組、搶救小組、后勤綜合組展開工作。

受災最重的生產三區包裝二車間和所有重災區一樣，辦公大樓已經坍塌，90％的廠房出現裂痕。聶坤榮說，這次地震僅僅酒這一項就造成企業8億元的損失，還不包括樓房。目前集團正積極調集土建、結構、施工、工程管理等方面專家，組織搶險救災工作。

包二車間的基酒倉庫，儲存著大量一年以上的劍南春基酒。這些酒都保存在上千個一人高的巨大土陶壇子里。我們可以看到相當數量的儲酒壇已經不同程度破裂，碎片遍地。

員工們正在用水泵把壇子里殘留的酒液抽取出來，收集到金屬酒罐中。同時組織人手搬運支離破碎的瓦罐。車間負責人蘭枰告訴記者，這兩天已經轉移基酒200噸，但是這次基酒總的損失，初步估計接近40％。這些酒都從倉庫地面的下水道流走了。

5月17日長虹，受災者援外最有價值的捐贈是救命

長虹總部距離此次震中汶川僅有約100公里。

長虹集團企劃部何部長給記者講述了地震時的情況。地震發生時，他正在公司會議室開會，突然，整棟樓開始搖晃，像在船上一樣，晃得連人都站不穩。會議室里的人迅速鉆到了桌下?！爱敃r，我還跟一起躲在桌子下面的一位分公司老總說，我是看著這棟樓修起來的，修得很結實，相信不會垮!”搖晃大概持續了兩分鐘后停止，“再搖半分鐘估計這棟樓就全完了?！毕肫甬敃r的情景，何部長還感覺到后怕。

幸運的是，長虹的廠房沒有一棟在這次地震中倒塌，不過都有不同程度的受損。部分外墻裝飾受損，部分廠房的墻體有裂痕，個別廠房出現了傾斜，部分設備移位。整個長虹綿陽廠區有上萬人，地震發生時，也沒有出現踩踏現象，工人的撤離還算有序，所以整個長虹的人員傷亡很小。在采訪時記者看到，長虹很多部門的辦公室都臨時搬到了長虹商貿中心一樓。

即使如此，長虹的損失也是不容忽視的，單是維修加固和重建廠房而造成的費用，至少是數千萬元。

地震發生一個多小時以后，雖然通訊中斷，長虹依舊在董事長趙勇的帶領下成立了緊急指揮部，開始兵分幾路，查工廠的損失情況和員工的情況，結果發現比預想的要好。

當天晚上7點左右，長虹派出搶險隊伍趕往北川救災，第一批150人坐著貨車，帶著棍子、鐵鍬等簡易工具就直赴前線。地震當天晚上9點多鐘，到達擂鼓鎮時，前方道路大面積塌方，車輛完全無法通行。志愿者直接跳下車，步行往北川趕。路上余震不斷，飛沙走石，不斷有難民往路上涌。晚上12點過，終于趕到北川中學開始救援，而此時，很多人都還沒有跟自己的家人聯系上。在風雨交加、一片漆黑、地動山搖的晚上，長虹救出了數十名埋在廢墟下的學生和老師。13日凌晨，第二批、第三批志愿者全部趕到投入救援。

長虹的志愿者成為第一批有組織到達北川的隊伍。

當時，長虹志愿者最遠只能走到北川一中，前面已經被巨大的山體滑坡毀壞了。北川一中大部分樓都已經整體垮塌。于是，長虹志愿者當即開展救援工作。

大家開始利用手中的簡單工具在廢墟上拼命刨。只要有人大喊一聲：“來幾個長虹人!”便馬上有人沖上前救助。

天亮時分，大批的部隊趕到，開始和志愿者們并肩作戰，然后要求志愿者中午撤離，其他工作由部隊統一安排并救助。第二天中午，志愿者們才從北川撤回到綿陽市區。

長虹的車載著志愿者一刻也不停歇地把傷員和受災群眾往外拉，有的車一天之內跑了5趟。第二天又把饅頭、水等食物給困在山里的難民送去。

雖然第二天撤離的時候下起了大雨，但是撤出來的人員卻都把車讓給了傷員和難民。自己步行回去。

有什么比救命更有價值的捐贈呢?

地震發生后，長虹綿陽生產基地全面停工。16日，已有幾條生產線開始正常開工。

長虹斥60億巨資在綿陽建起的準備投產的等離子屏生產線引起了我們的擔憂。一旦生產線受損嚴重，將錯過中國奧運商機，同樣等離子電視行業也將岌岌可危。不過何部長表示，長虹將會盡快恢復等離子生產線，地震對等離子生產線的影響主要體現在相關工作的進度上，此外，由于相關設備的運輸要讓位于大型戰略設備，運力恢復仍需時間，等離子生產線未受到太大的影響，長虹原定奧運前向市場投放等離子的計劃不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