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節
他說,細碎些,再細碎些
他走過了草坪,再過一年
他就三十歲了。他懂,婚姻
不過是一根繩子,越拉越緊
死結;活結。他說不清。
他面對湖面的時候,湖水總是
波光粼粼,點點夕陽的碎金
那只不過是生活細節的一些殘余
他一思考,湖水就會起波紋
就會失去往日的平靜
柳枝是輕柔的,風中的一絲弱綠
他喃喃自語,就會有幾只烏黑的燕子
在枝葉間,穿梭不停
他還是他,那個習慣于發呆的人
公園里布置著太多的長椅,都是空的
看來就要黃昏,就要陷入
一種寂靜,樹是樹,果皮箱是果皮箱
電動木馬靜止不動,這些都沒有
任何虛幻的成分。那些游船
空空蕩蕩,仿佛都是紙折成的
一個個都濕了,粘在水面上
有一種感覺圍繞著湖心亭
就像波紋推著波紋。天快黑了
他不得不起身,再過一年,他就
三十而立了。湖面上
開始泛起每一個游客留下的垃圾
一些衛生紙,一些塑料瓶子
一些依戀,一些嘆息
它們的漂浮感,它們無所歸依。
而泡沫都很骯臟,盡管它們看上去
是雪白的,盡管它們一次次爭先恐后地
涌起。他只需一顆石子
就可以打破這里一切的平靜
他只需輕輕一擲。但他已過了
玩水漂的年齡,他只能想象
一顆石子在水面連續竄出七次之后
最后一次,還是沉入了水底。
因此,他格外珍惜;因此,他一懷念
就會有水花不斷濺起。
他來的路是彎曲的,漫長,接近于蛇形
鋪著那么多的鵝卵石,因為擁擠
而造成的過分堅硬,旁邊總有路燈
和竹林。他偏愛這種隱匿
一個人來了,一個人走了
可以無聲無息。就像樹林里的
石凳,石桌,石椅,它們
散落有致,它們就是它們自己。
與父親對話
我和父親坐在窗口下
房間里光線昏暗,這窗口
是惟一光亮的地方
父親始終一語不發
這么多年,我一直想痛快
地對他說一次話
而父親老了,窗口是一處
休息的好地方,我們可以
互相打量對方。我,作為
他的兒子,始終被他的影子
籠罩著,而窗外
就種著他親手栽下的梅花
如今它們都怒放如雪了。
這窗口可真是一處好地方,
杯子里面的冰糖,小巧的
立方體,它們都很透明。
而我總感到一種傷感。
父親說房子里的老鼠
越來越多了,那些捕鼠夾
也不管用了。關于這座老房子
他,作為一個老年人,總是
有一大堆說不完的話
房子老了,就避免不了一些死亡
的發生,那些紅漆家具
也漸顯出它們細密的木紋來了
桌子上,每天都堆著舊報紙
和一副老花眼鏡,他似乎
總在讀著過了期的新聞
而那只家貓,歲數也太大了
總在一邊默默地啃著魚骨頭
作為他的兒子,我因注視
這一切而擁有幸福感
我知道過些年,也許
就不會再有這窗口了
窗口會越來越亮,越來越大
就像天空,就像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