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石場
在夏日,山谷里生長著沙棗、矮槐
溪水漫過淺淺的卵石,流向
無名的遠方。若是上午,一些羊兒
會踏亂野花,來小溪邊照鏡子,它們的
最終目的是給小溪一個長長的熱吻
一些人會蹲在小溪邊,洗一把臉上的熱汗
他們總被遠處的山坡吸引,那里
生長著山櫸和毛栗樹,夏日的風不時
吹過,使它們發出轟然的喧響
幽暗的,明亮的,有著
列維坦或康斯泰勃爾油畫的風格
但那些人不會想到這些,他們必須
回到高處的采石場,和在那里更多的
坐在石頭上歇息的人匯合
很快,碎石機重新啟動,發出轟鳴
粉碎的石塊被鏈條帶往高處,跌落在
碎石堆上:一座尖尖的小山又增高了——
它們很快就會被工人們裝進卡車,帶往山外
一個平原上的水泥廠是目的地,在那里
它們達到了灰色的極致:經過加工,它們
成為了對人類有用的水泥
而碎石機鏈條上,另一些更碎的粉塵不跌落:
它們只是飄散,并被風帶往山坡、山谷——
以灰塵的形式,它們留在了原地,然后是
無聲無息地消失:像宇宙中的暗物質
采石工人拒絕這種矯情和浪漫,他們學習身邊
山頭的沉默,放炮,崩山,撬掘,粉碎,裝載
挖掘機,碎石機,鋼釬,鐵錘——這世界用
自己的硬,粉碎他們的軟。無論如何
轟鳴的碎石聲中他們沒有了多日前
找不到活干的恐慌、無助、暗淡
——勞動,永遠使人心安
他們灰頭土臉,揮汗如雨,心中有著
各自的小算盤:房子,化肥,學雜費,提留款
現在是八月,他們還可以揮汗再干半年
直至寒風吹,雪花落,群山換了素衣
工人們衣衫襤褸,拿了鐵鍬,坐上卡車離去
隨后撤離的是挖掘機、碎石機、傳送機
被挖去的山體,像一個巨人身上的灰疤
但很快就被白白的雪覆蓋,被覆蓋的
還有山谷,小溪,山坡,山櫸和毛栗樹林
喧鬧了一年的采石場,現在靜下來了
仿佛敵人已撤去的不被記錄的戰場
只有靜:本來的,巨大的,蔓延的
仿佛什么人也沒來過
什么事也沒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