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話“三元及第”

在中國科舉史上，一名考生（古稱“舉子”）如果接連考中鄉試解元、會試會元、殿試狀元的話，就被稱為“連中三元”，這是極其難得和極其榮耀的事。那么自隋唐至清末約1300年的科舉史上究竟出現過多少“三元及第”者呢？據清人王之春《椒生隨筆》和朱彭壽《舊典備征》卷四的記載，連中“三元”的共有13人，他們是：

唐代2人：崔元翰、張又新。

宋代6人：孫何、王曾、宋庠、楊、王巖叟、馮京。

金代1人：孟宗獻。

元代1人：王宗哲。

明代1人：商輅。

清代2人：錢、陳繼昌。

晚清文學家李伯元在《南亭四話》卷五中也說：“按歷代至今，登三元者，唐有崔元翰、張又新，宋有王曾、宋庠、馮京、王巖叟、孫何、楊，金有孟宗獻，元有王宗哲，明有商輅，我朝則已有錢、陳繼昌兩人。趙甌北賀錢湘（號湘）三元詩云：‘累朝如君十一個’，是繼以錢、陳共十三人也。”

以上兩份名單完全相同，但據筆者所查有關資料，上述名單中有誤有漏，如唐代漏了武翊皇，宋代多了宋庠和王巖叟。近來紀連海先生在央視百家講壇講紀曉嵐時，他提到的歷代文三元有14人，除上列13人外，還多出明代的黃觀。對此，《狀元史話》的作者蕭源錦先生在《文史雜志》2006年第3期撰文商榷，持論有據，我基本贊同蕭先生的看法。這里我想簡要梳理一下歷代“三元”的有關史料，或許能給蕭先生再提供一些支持。疏漏錯誤難免，尚望方家賜教。

一、崔元翰兩“唐書”皆有傳，博陵（今河北定縣）人。《舊唐書》載其“進士擢第，登博學宏詞制科，又應賢良方正、直言極諫科，三舉皆升甲第，年已五十余”。錢易《南部新書》卷丙說：“崔元翰晚年取應，咸為首捷：京兆解頭，禮部狀頭，宏詞敕頭，制科三等敕頭。” 他中府元、狀元在德宗建中二年（781年），中制科敕頭則在貞元四年（788年）。

二、武翊皇河南緱氏（今河南偃師南）人，憲宗元和元年（806年）狀元，名相武元衡之子。據《南部新書》卷己記載：“武翊皇以三頭冠絕一代，解頭、狀頭、宏詞敕頭，是謂三頭。”又據《唐語林》卷六：“武翊皇，府送為解頭，及第為狀頭，宏詞為敕頭，時謂‘武三頭’，冠絕一時。”

三、張又新兩“唐書”皆有傳，其曾祖張、父親張薦皆為著名才子，但張又新諂事李逢吉，有才而無行。他是三元的記載如下：1.五代王定保《唐摭言》卷二說：“張又新時號張三頭。”2.元人辛文房《唐才子傳》卷六載：“又新，字孔昭，深州人也。初應宏詞第一，又為京兆解頭。元和九年，禮部侍郎韋貫之下狀元及第，時號為‘張三頭’。”據此，他是先應制科中敕頭，后應常科中解頭、狀頭的。但清人徐松《登科記考》卷十八據《廣卓異記》所引《登科記》則說：“又新元和九年進士，狀元及第。十二年宏詞頭登科。”后者的記載似更可信。

唐代科舉中的常科考試分府試（又稱為“鄉賦”或“取解試”）、禮部試（也稱“省試”）兩級，第一名分別叫“解頭”（或府元）和狀頭（或狀元），如再應制科中第一稱“敕頭”，這就是唐代科舉中的“三頭”，它分屬于兩個不同類別的考試，實際上與宋代以后的三元是略有差別的。

四、孫何《宋史》卷三○六有傳，蔡州汝陽（今河南汝南）人。少時聰穎能文，宋太宗“淳化三年（992年）舉進士，開封府、禮部俱首薦，及第又得甲科”（《宋史·孫何傳》），是宋代連中三元的第一人。值得一提的是，其弟孫僅亦為真宗咸平元年（998年）“進士甲科”，“兄弟連冠貢籍，時人榮之”（《宋史·孫何傳》）。

五、王曾《宋史·王曾傳》曰：“王曾字孝先，青州益都（今山東益都）人……咸平中，由鄉貢試禮部、廷對皆第一。”魏泰《東軒筆錄》卷十四曰：“王沂公曾青州發解，及南省、廷試皆為首冠。”又據歐陽修《歸田錄》卷二，王曾是咸平五年（1002年）的狀元。

六、楊合肥人，《宋史·文苑五》有附傳，說他“少有雋才，慶歷二年舉進士京師，試國子監、禮部皆第一。既試崇政殿，帝臨軒啟封，見名喜動于色，謂輔臣曰：‘楊也。’遂擢第一”。司馬光《涑水舊聞》卷九亦曰：“楊字審賢，兩為國子解元，貢院奏名、殿廷唱第皆第一，未除官而卒。”年僅31歲。

七、馮京 《宋史·馮京傳》曰：“馮京字當世，鄂州江夏（今湖北武漢）人。少雋邁不群，舉進士，自鄉舉、禮部以至廷試，皆第一。”另《涑水舊聞》卷九和《鶴林玉露》卷四“馮三元”條皆有記載。

有宋一代，可靠的“三元及第”只有上述四位。宋庠是否三元？現有資料記載有矛盾。《宋史·宋庠傳》記載：“宋庠，字公序，安州安陸（今湖北安陸）人……天圣初，舉進士，開封、試禮部皆第一。”宋庠初名宋郊（按蕭文說“郊初名庠” 誤），與宋代史學家、文學家宋祁是兄弟，兩人同時舉進士，禮部奏祁為第一，庠為第三，章獻太后認為弟在兄之上不妥，乃擢庠第一，而置祁第十。又據《湘山野錄》卷上，宋庠省試確為第一，而他又是仁宗天圣二年的狀元，這樣他應是“三元及第”了。但進一步稽考葉夢得《石林燕語》卷八，雖然有關禮部試的記載與《宋史》略同，卻又說“時諒(居喪)不廷試”，也就是說，宋庠省試第一未經過殿試即成為狀元，這就少了一元，算不得真正的“三元”了。至于王巖叟本是明經三元，《宋史·王巖叟傳》有明文記載，蕭文已引。這里我再補充一條，葉夢得《石林避暑錄話》卷二記載：

王沂公（曾）鄭毅夫（獬）數人，取解、省試、殿試皆為第一（按鄭獬取解試乃第五），謂之三元。王簽書巖叟記問絕人，首應明經，鄉貢及南省、殿試亦皆第一，復科以來一人而已，謂之明經三元。

八、孟宗獻據《金史·楊伯仁傳》及《金詩紀事》記載，孟宗獻發解第一，府試、省試、廷試皆第一，號“孟四元”。金人劉祁《歸潛志》卷八云：“金朝以律、賦著名者曰孟宗獻友之、趙樞子克……律、賦至今學者法之。然其源出于吾高祖南山翁。故老云，孟晚進，初不識翁，因少年下第，發憤，辟一室，取翁賦，剪其八韻，類之貼壁間，坐臥諷詠深思，已而盡得其法，下筆造微妙。再試，魁于鄉、于府、于省、于御前，天下號孟四元。”

九、王宗哲據《元史·順帝紀四》記載，王宗哲為至正八年（1348年）的左榜狀元。康學偉等著《中國歷代狀元錄》（沈陽出版社，1993年版）則說：“王宗哲，字元舉，中山無極（今河北無極）人……至正八年連中三元，為左榜進士第一，授翰林修撰，歷官湖廣憲簽。后事不詳”，但并未注明資料來源。筆者查陶宗儀《南村輟耕錄》卷十五“吊四狀元詩”條云：“元舉，王宗哲字也。至正戊子科三元進士，時為湖廣憲簽。”陶九成還批評王宗哲在元明更迭之際“大虧臣節”，“憲簽不足道矣”。

十、王棠蕭先生還提到遼代有位“三元”叫王棠，《中國歷代狀元錄》亦有注錄。資料來源應是《遼史·王棠傳》：“ 王棠，涿州新城人。博古，善屬文。重熙十五年（1046年）擢進士。鄉貢、禮部、廷試對皆第一。”史載其為官勤勉練達，頗有政聲。

十一、商輅《明史·商輅傳》云：“商輅，字弘載，淳安人。舉鄉試第一。正統十年（1445年），會試、殿試皆第一。終明之世，三試第一者，輅一人而已。”

有明一代的三元只有商輅一人，《明史》如是說，時下一些狀元的研究者也持此觀點（蕭先生以外，參見周臘生著：《明代狀元奇談·明代狀元譜》，紫禁城出版社，2004年版）。那么紀連海先生提到的黃觀是否三元呢？先看《明史·黃觀傳》的記載：“黃觀，字伯瀾，一字尚賓，貴池人。父贅許，從許姓……洪武中，貢入太學……二十四年，會試、廷試皆第一。累官禮部右侍郎，乃奏復姓。”據此則黃觀只是連中會元和狀元。但筆者從網上搜到不少資料卻說他是三元，現摘要轉述一些：

1.成都譜牒文化有限公司主辦的《家譜網》記載道：黃觀（1361～1402年），字瀾伯，又字尚賓，貴池縣清江人。因其父入贅許家，故從許姓。洪武二十九年（1396年），經朝廷準許，始由姓許復姓黃。洪武二十三年（1390年），黃觀以貢生入太學。同年八月，在南京應鄉試，中舉人，次年應會試，中會元。是年，黃觀參加殿試。深得朱元璋嘉許，取殿試一甲第一名，授翰林院修撰。他自幼勤奮，治學嚴謹，注重時論，不尚浮文。從秀才到狀元，經過六次考試（縣考、府考、院考、鄉試、會試、殿試），均獲第一名，時人贊譽他“三元天下有，六首世間無”。

2.深圳文化網轉載《深圳商報》一篇題為《方孝孺：浙東第一名儒身后蒼涼》的文中說：“記者在南京途經一座‘文源橋’，橋旁有塊石碑，讀后才知這座小橋就是為紀念一位三元及第，名叫黃觀的侍講學士為建文帝殉難而興建的。黃觀是安徽貴池人，在洪武朝鄉試、會試、殿試皆中第一，在建文朝任侍講學士。”

3.另一網上文章說：很多材料記載明朝只有一個連中三元者，這是不對的，在洪武年間，安徽人黃觀連中三元，永樂靖難時，黃觀為永樂所忌，將其名字從登科錄上劃去，改第一名為韓克忠，所以在大多數歷史記載中，三元并沒有黃觀的名字。在此特為這位忠臣和讀書天才正名。

其實在文獻中也有黃觀是三元的記載，如：

1.李調元《制義科瑣記》“三元”條說：“正統十年乙丑，商公輅由解元、會元捷狀元。終明世三元，公及黃觀而已。”

2.趙翼《陔余叢考》卷二十八“三元”條：“《雞窗剩言》記黃觀洪武甲子南京解元，辛未會試第一，廷對《御戎策》，太祖擢置狀元，后殉建文之難。亦見傅維麟《明書·忠節傳》。則洪武中已有一人，不獨商文毅也。”但趙翼又加按語曰：“《明史·黃觀傳》但云以貢入太學，洪武二十四年會試、廷試皆第一，而不言鄉試亦第一。又《選舉志》亦謂三試第一，明代惟商輅一人。則觀又似止會、狀兩元，而非三元。” 明人黃瑜《雙槐歲鈔》卷二即說黃觀是“兩魁天下”（會元、狀元）。綜上，黃觀究竟是不是三元，還有待進一步考稽史料，目前尚難定論。

十二、錢錢的資料可見《清稗類鈔》第七冊和《嘉慶一統志·蘇州府·人物志》。他字振威，號湘，長洲（今蘇州）人。28歲那年以縣試、府試、院試三個第一中秀才，這可稱為“小三元”。以后他赴鄉試接連不售，直到乾隆四十四年（1779年）鄉試中解元，翌年又連擢會元、狀元，于是成為清代第一個“大三元”。據史料記載，當初殿試畢，錢的卷子排在第十，閱卷官呈給乾隆看時，乾隆得知他是解元和會元，覺得本朝也應當出個三元，于是就將他置于榜首了。

十三、陳繼昌陳繼昌中三元的事，《清稗類鈔》、《兩般秋雨庵隨筆》和《郎潛紀聞二筆》卷三“本朝三元”條都有記載。他字哲臣，號蓮史，廣西臨桂（今桂林）人，其高祖陳宏謀是乾隆朝名臣，官至封疆大吏。陳繼昌于嘉慶十八年（1813年）中解元，嘉慶二十五年（1820年）會試、殿試連奪魁首，成為清代第二個三元。

在1300年的科舉史上產生了13位“三元”，平均一百年才出一個，他們的確是古代讀書人中的出類拔萃者。因為他們不僅聰穎博學，文才出眾，而且除張又新、王宗哲等少數人外，大多為官清正，惜才愛民，不阿權貴，頗有政績，的確無愧于“三元”的稱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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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安徽皖西學院中文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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