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天使
在西方國家旅行,參觀教堂是常有的事,看多了,也有點疲。所以當巴西薩爾瓦多市的朋友請我們去當地教堂參觀的時候,我并沒抱著特別的期待。
不過,當我進入教堂,迎面看到前方的圣母塑像的時候,著實吃了一驚,半天沒說出話來:這位圣母瑪利亞儀態端莊、神情慈祥、皮膚黝黑(不是歲月流逝造成了雕像色彩暗淡,而是她——根本就是一位黑人媽媽)!大概是因為太吃驚了,我心里忽然浮現出一句《大話西游》的著名臺詞:你媽貴姓?為了甩開這個顯然不夠恭敬的聯想,我趕緊掩飾地向四下看了看,這回更有了新的發現:兩座對稱擺放的天使像竟然是一黑一白,白的金發碧眼,黑的黑發微卷,絕對兩個種族!再往教眾席上看,黑壓壓一片全是黑人,偶爾看到一兩個長著金發的人,那金發也都打著卷緊貼在頭上——那是黑白混血兒的典型特征。
早就聽說巴西的薩爾瓦多號稱世界上最大的黑人城市,但因為教眾是黑人血統,所以圣母瑪利亞和天使也要入鄉隨俗,按照黑人的形象塑造,薩爾瓦多實在是不同凡響!
老廣場的音樂盛會和陌生男子
有人說薩爾瓦多是巴西最具動感的城市,論據是這里的音樂家歷來層出不窮,有巴西音樂人的搖籃之稱。就像你到了盛產紅棗的地方,熱情的當地人肯定會給你抓一把紅棗作為招待一樣,到了薩爾瓦多。當地人一定要給你灌上一耳朵的音樂才罷休。
我不知道他要帶我去什么地方和見什么人,但是我握著他的手的時候,心里一片安寧,我的心清楚地感到,這只手帶我去的地方必定友善和光明。
在薩爾瓦多的老廣場上,每到周六,就有當地著名鼓樂隊OLuDuM的訓練,那是薩爾瓦多年輕人的節日,人們三三兩兩從城市各個角落趕到這里,隨著鼓聲盡情舞蹈,一派狂歡的場面。
我們去的那個周六,是一個幾乎沒有月亮的晚上,因為老廣場上照例擠滿了精力充沛的年輕黑人,我們的車不得不停在距離廣場老遠的一個偏僻胡同里。因為這一帶治安有問題,車子很容易丟,當地朋友只得留在車里等我們回來。在暗淡稀疏的路燈下,我們擠進人群,來到樂隊跟前,才發現,這老廣場上根本沒有舞臺,表演場地就是廣場盡頭的一片臺階,臺階周圍有一圈簡單的燈照著鼓手們,場地內外,沒有一個座位,所有人一律站著。我擠到樂隊側面的最前排,準備一睹這個曾與邁克·杰克遜同臺演出的著名樂隊的風采,而同行的幾個小伙子也早早擠進人群中不見了蹤影。沒有任何報幕或是提示,演出突然就開始了!
一時間,鼓聲動地,萬眾歡呼,幾乎所有人都隨著鼓點舞動了起來,廣場上的氣氛似乎是在一秒鐘之內便上升到沸騰的程度,就在這個時候,燈光突然一暗一亮,接著整個廣場變得一片漆黑,跳閘了!我本能地朝四面望了望。的確是跳閘了,連路燈都滅了。不過,除了我,好像所有人都沒有意識到停電有什么問題似的,或者說,所有人都因為停電而變得更為興奮了。鼓樂隊的訓練根本沒有受到任何影響,鼓聲不僅沒有停止,反而多了幾分激動,在場的觀眾也紛紛尖聲大叫。身體扭動得越加激昂,有的干脆躺在地上向空中踢腿,或倒立起來旋轉不停,我感到幢幢的人影正在逼近樂隊圍好的訓練場地,有幾個人已經擠到了我的身邊,他們的體味和汗味使我緊張起來,四下尋找著同行的那兒個人。不過,天真是太黑了,什么也看不清,而鼓樂隊高分貝的演奏聲敲擊著我的耳膜,廣場上誰也不可能聽清任何其他的聲音……
這時。一位黑人青年擠到了我的面前,他輕輕地拍了一下我的肩頭,確認我已經注視著他以后,非常溫和地指了指人群另一側,然后拉住了我的手。我看著他——其實我看不清他的面孔,但是我的直覺告訴我,他沒有惡意。在激昂的鼓聲中,我握住他的手,任由他牽引著穿過人群,走到廣場邊一座小樓旁邊,看到了我們同來的幾位同伴。那青年笑了笑。黑暗中我看到了他雪白的牙齒——然后就像來的時候一樣默默地離開了。
在后來的日子里,我有時會試圖回憶那青年的面容,但是我實在勾勒不出他的面目。我只是很清楚自己的感覺,在我牽著他的手穿過黑暗喧鬧的人群的時候,有沒有感到害怕或是疑惑,我的答案即使在我自己看來都令人難以置信:我看見他的時候,我就信任他,我不知道他要帶我去什么地方和見什么人,但是我握著他的手的時候,心里一片安寧,我的心清楚地感到,這只手帶我去的地方必定友善和光明。
他們打趣我說,那你見到的大概是天使,就是教堂里黑色皮膚的那一位。
我喜歡這個解釋。而且我喜歡薩爾瓦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