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代豪,從少年到青年,從斗狠打架到加入臺灣最臭名昭著的黑社會竹聯幫,砍人、開賭場、偷盜、勒索、敲詐、開應召女郎站,日進斗金。他連續入獄、越獄,臺灣30所監獄呆過14所,前后共被判處有期徒刑38年。
誰能想到,這樣一個曾經無惡不作的人,后來成了美國教育學博士、神學博士。“我正在清洗掉手上的鮮血,這需要我一生的時間。”目前正在就讀北大哲學博士班的呂代豪說。
第一滴血
1960年年末,臺灣新竹。
臺灣三重中學初中學生呂代豪站在池塘邊。身后跟著十幾個兄弟。
他歪了歪嘴角,一個提著彈簧槍的護衛就立即跳進池塘,舉起槍指向池塘中惟一一個孩子——帶鋒利鐵尖的標槍,射進了孩子的喉嚨。
呂代豪游泳要清場的。這個不明就里剛搬來的孩子不走——他為呂代豪玩樂付出了代價。
第一滴血,奠定了他在眷村孩子心中的老大形象。少年呂代豪,擁有一個三四十人的幫派“虎威幫”。
1954年8月,呂代豪出生在臺灣“眷村”。
呂父是黃埔軍校第19期學員。嚴厲的父親用暴力讓他背誦了大量古文和詩歌,但家庭教育不當卻帶給呂代豪人格缺陷。呂母是當時最大華人幫派洪門的“四大姐”之一。呂母天天在家開賭場,對呂極端放任,當呂代豪與伙伴打架失敗回家哭訴時,母親對他說:“打贏了回來,輸了就別回來。”
呂代豪用拳頭制伏所有看不順眼的人。呂被學校開除,不論父親如何求情,學校大門緊閉。初中畢業時,父親將呂代豪送進臺灣鳳山陸軍官校預備學生班,希望軍營能管好他。
1971年,在軍校的一次斗毆中,他致人重傷,盡管當時伯父是高雄“要塞”駐軍司令,軍校仍把他開除。呂再次轉學至東山中學。
這里是他學生生涯的終點。
人在江湖漂
1972年,18歲的臺北市木柵私立東山高中二年級學生呂代豪,因策劃轟動一時的“木柵政大涼亭大血案”被警方通緝。呂代豪離開學校,開始逃亡。從此他再也沒有機會進入教育體制下求學,只能進入另一個世界:這個世界不需要一技之長,只需要刀槍和殘酷。
呂代豪加入了真正的黑社會臺北飛鷹幫。不久進入了著名的竹聯幫,接受了黑幫討要賭債的工作,這給他帶來滾滾財源。
一次,呂代豪到一個賭徒家要債,開始“文質彬彬”,事主仍然不肯還賬,要求拖延,呂慢慢起身,致謝。走到門口突然折回來。他坐在事主對面說,回去不好交代,要拿點“禮物”回去好說話。話音未落,從馬靴里掏出的短刀,已扎在事主的大腿上。
血,濺了出來;錢,當天要了回來。
從此屢試不爽。
在警方的行動中,賭場被搗毀。之后,他向臺灣南部走去,回到臺北的第三天,在家中落網。此時,離木柵血案6個月。
經過法庭審理,保釋在外等待木柵案判決結果的時候,呂代豪又大鬧酒樓,以傷害罪和毀損罪關押。
1973年10月1日,呂代豪兩案合并,判處有期徒刑一年兩個月,送臺北監獄執行。這一年他19歲。
1974年7月,呂代豪出獄,但因和黑社會老板糾紛而被告發再次入獄。這次呂被押送到臺灣著名的監獄——綠島,完成為期5年的管訓。
1976年年初,陳筱玲,一位大學一年級女生,呂代豪高中同學的妹妹突然給他寫了一封信。呂感到這個世界上還有人關懷他,就立即給這名少女回信,寄了一張自制的明信片,口是心非地套用《圣經》的話說: “一個罪人悔改,神在天上也要這樣為他喜歡。”
半年后,呂代豪從綠島轉送至臺東監獄。筱玲雷打不動的來信,也抑制不住他桀驁不馴的心。和她的通信,只是滿足他在監牢外有女孩子等候的虛榮而已。
呂代豪的刑期還有三年,他有些焦急,開始計劃越獄。
1976年7月24日。在一個風雨交加的黑夜,呂代豪躲過探照燈和機槍,逃離監獄。身后一個連的駐軍追趕。呂代豪不停地奔跑。當時監獄所在的臺東縣卑南鄉河水暴漲,但在身后的槍聲中,呂毫不猶豫地跳進河里。太陽出來時,呂被洪水帶到了外海,趴在大樹上漂浮的他發現鯊魚在他身邊游弋。
陳筱玲的信沒有了收件人,到臺北的呂代豪給陳筱鈴打電話說:“我越獄了,我要偷渡。”
偷渡需要巨大的費用,呂代豪重入江湖。
呂最多的時候擁有美國、意大利的名牌手槍6把,甚至他還擁有黑道上為數不多的狙擊步槍。他擁槍自重,那把狙擊步槍,給他帶來了滾滾財源。
越獄在逃的他,成為臺北市獨立的黑道人物,他成立了黑幫“戰堂”。
為了積累更多資金,呂召集幾十個女孩子當應召女郎。財富迅速積累。
1977年3月,呂代豪越獄9個月后,偷渡路上,在高雄再次被抓。
天上的信函
呂代豪重進監獄,以為陳筱玲再也不會理睬他,直到有一天,陳筱玲探監。此前,陳為了見到呂,在監獄外,前后已等了10天。
1978年3月13日,陳筱玲在她的第159封信中說道:
“再看一遍你的第162封信,真叫我心底發愁……我在人間天堂,而你卻是無惡不作連世人都厭棄的大壞蛋。”陳筱玲譴責道,“如果你不將你的罪惡看為糞土,我倆將是不同世界的仇敵。”
呂代豪在信中反問陳筱玲:“我不明白上帝為什么要求,人被打了左臉還要伸出右臉讓人打呢?”
陳立刻在信中回復:“如果一個人不想被打左臉和右臉,那么他必須擁有不容讓人抨擊的人格。這才是上帝的真正意思。” 然而不久后的一件事情,開始悄悄改變了呂代豪。那是一塊被關押的另一個黑幫老大,正和呂說話,忽然就猝死。
呂失眠了一夜,第一次感到人生的短促脆弱。
第一次感到什么叫做恐懼!
“我心里感到饑渴,想抓住一個可以依靠的東西。”呂說, “想到從少年到青年。一直在犯罪漩渦里打轉,換來的只是牢獄。我感到辛酸。”呂代豪在打殺數年之后,突然體會到狂徒末路的感覺。
陳筱玲第250封來信到了。這封信被呂代豪稱為“天上的信函”。
信很平常,與陳筱玲的其他信函無異,但此情此景,卻讓呂代豪淚流滿面。
陳筱玲信中說: “衣服臟了,用肥皂來洗,人的靈魂污穢了,需要用什么來潔凈呢?”
呂代豪至今無法解釋,他那一刻,看到了心靈里的陽光。
呂在監獄里180度的轉變,讓同監舍的人感到害怕。原來呂運動完后是別人主動來按摩的,此后,當一個叫小毛的再來服務時,呂說: “我不要了。”
小毛大驚: “我犯了什么錯?我改!”呂說: “我真的再也不需要了。我覺得自己的行為給世界帶來了不公平。”
呂代豪向監獄申請要了《圣經》,在他的帶領下,這些作惡多端的人開始改變,牢房里沒有了吵架和斗毆。呂代豪精通英、日文,喜歡寫文章,開始給中國時報、聯合報副刊寫文章并發表。
呂代豪安心地在監獄等待案件的最后審理,1979年11月19日,他換上干凈的衣服,只帶了一個帆布袋,里面裝著陳筱玲的500封信和日記,走出連續六年進進出出的監獄大門。
呂代豪重獲自由。在飛往臺北的飛機上,他在藍天白云間痛哭。
新天新地
“但是我心里仍然很空,我還在尋找什么。”
1981年9月,呂代豪接受華僑界著名的長老吳勇的建議,開始了神學院學生的生涯。
2個月后,在呂代豪的請求下,神學院長老吳勇親自出面到陳家提親。呂代豪說: “她從來沒有想到和我結合,但是我注定了要和她結婚。”
1982年1月16日,殺手和女大學生的婚禮在600人的目光中完成。呂代豪和陳筱玲婚后在簡陋的宿舍里留下的黑白照片,他帶在身邊20多年。
呂真正開始了慈善事業。“我發現,做壞事是那么容易成名,做好事太難。”
神學院二年級時,家鄉大災。呂被神學院派到他曾經禍害過的家鄉五股鄉服務。但他被譏笑、辱罵、吐口水、扔石頭,沒有人相信一個浪子真的悔改。在一個被他曾經欺負過的家庭里,一位母親兇狠地用掃帚驅趕他,他忍痛道歉。
數年前,呂代豪被抓獲時,五股的鄉親們曾放鞭炮祝賀!
呂忍受著家鄉人“暴力”的待遇,做自己該做的。日子一天天過去,呂代豪得到了回報,家鄉人原諒了浪子: “歡迎你回家!”
呂以自己的經歷改變別人的人生,到他50歲的今天,已經有150個“流氓”重回健康社會——這150人中,有黑社會頭目,有社會混子,有美貌的墮落女子,有吸毒者和酗酒者。
他經常回到他熟悉的監獄,給犯人講述自己的過去。許多聽過他故事的在押犯,積極懺悔,獲得減刑。
1990年,呂赴美國求學,在美國取得教育學和神學博士學位之后,在臺灣神學界和華人基金的幫助下,呂代豪建立了拓荒神學院并出任院長。
自此,他的足跡遍布世界60多個國家和地區,他向人們述說“殺手”是如何轉變為傳教士的。
“我收了殺人的刀,但是我操起另外一把刀——希望對犯錯的孩子們是把手術刀。”呂代豪說,“人生的上半場打不好沒有關系,還有下半場,只要努力。”
(河南 迦南夫人 選自《人物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