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的外衣

1．當初，嫁他為妻是她夜夜入睡前唯一的祈愿

站在窗口，拉拉想著黃昏的時候歐陽說的話。

他說，拉拉，我決定了，娶你!

歐陽的說話節奏一直如此，簡短，迅速，直接。曾經，這種語言的力量讓拉拉難以拒絕。

但這一次，卻不。

沒有驚訝，沒有質疑，甚至停頓了片刻，拉拉才慢慢仰起頭看著面前這張太過熟悉的面孔，笑了笑。慢慢地說，給我點時間。

拉拉!吃驚的是歐陽。因為吃驚，一向沉穩的男人聲音明顯提高了許多。

拉拉歪著腦袋，半開玩笑的口吻，歐陽先生，我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忽然有男人向我求婚，終身大事，我不該想想嗎?

歐陽笑，伸手撫摩拉拉的頭發，當然，允許美麗的小姐好好想想。

拉拉心里明白，歐陽的這句話，完全是玩笑了。可是，她的話卻并不是玩笑。他以為該怎樣?以為現今，他向她求婚，她自然應該欣喜若狂，應該喜極而泣?而不是這樣?

歐陽心里多么清楚，這些年，拉拉是如何愛他。愛到連這樣一個結果都不敢索取，生怕開了口，他就走掉。她一直小心翼翼地在他身邊，愛，不要求。像張愛玲說的那樣，那么低那么低的，一直低到了塵埃里。任由一年一年，那個不敢開口的愿望遠成夢想，遠成夢幻。而突然地，她的夢幻要成真了。他想象里，她所有激烈的反應都不過分，而不是平淡。

可偏偏，就是平淡。

拉拉關了窗，回身。想片刻，竟然也是想不明白，為什么面對這樣的結果，會如此平淡，當初，可以嫁給歐陽為妻，是自己夜夜入睡前唯一的祈愿吧。

2．她覺得自己整個人生，都是被他帶著上路的

當初，是6年前。

6年前的夏天，拉拉拿著高職的畢業證書滿世界應聘。非常艱難。她選中的，學歷是障礙，選中她的，薪水是障礙。像談戀愛，愛我的我不愛，我愛的不愛我。

那個大熱天的午后，拉拉走出又一家用人單位，站在大街上，拿薄薄的報紙遮著腦袋，眼淚忽然就到了唇邊。心里恨恨地想，最后一次了，如果再不合適，就去做酒推。

但最后一次，竟然成功，她碰上了歐陽。

彼時，剛剛過了30歲的歐陽已經在那家公司站穩腳跟，負責那天的招聘，雖然沒有將拉拉收下，卻穩妥地，將她介紹到了一個關系單位。

那時的拉拉，略瘦，衣著也靦腆，不會化妝，打眼看過去，相貌平平的女孩子。但歐陽的眼睛何等刁毒，一眼在拉拉這份平凡的背后，看出一個女子即將綻放的風情。

果然，工作穩定下來的拉拉，半年便出落出來了，成了被眾多男人追捧的女子。漂亮、風情、嫵媚，卻又有一雙安靜干凈的眼睛。

拉拉自己知道，漂亮是天生的，眼睛里的純凈是天生的，風情和嫵媚，卻是歐陽給的。沒有人知道拉拉有多愛歐陽，她覺得自己整個的人生，都是被他帶著上路的。唯一的缺憾是，歐陽已經結婚。

不是不遺憾的，最初。那種遺憾，是深入骨髓的，致命的。

可是實在太愛，只掙扎了很短時間，拉拉便擔待了歐陽已婚的身份。理由是，那個男人太好，好到自己沒有幸運承擔他的全部。

如此，便是心照不宣，歐陽的婚姻，兩人只字不提。那般完善穩妥的男子，也很少讓拉拉為此尷尬。

但愛情始終是在暗處的，那種叫做名分的東西，拉拉可以做到始終不提，但不能抵擋它在心底蓬勃地盛開。

3．沒有不想轉正的情人，偏她不

情人的濃烈也是會在光陰里平淡的。3年后，拉拉和歐陽的情感，陷入了這種平淡。當初所有的激情都落到了實處，吃飯穿衣，噓寒問暖，像漸漸上了軌道的婚姻，除了沒有名分。

拉拉學會了用各種理由開脫自己，盤算著，這樣的日子，有情愛的歡愉，情感的纏綿，卻無婚姻的瑣碎，自是有幾許妙處的。

也是這樣的日子，拉拉有大把的時間來應對工作，事業上倒出乎意料地順利，3年后，拉拉在公司的地位，比較起來，已經和歐陽對等。兩家公司有業務關系，很多時候，拉拉已經可以助歐陽一臂之力。

在情感里聰慧起來的女子，便教著自己享受這份感情和生活里可喜的一面，何況，歐陽能給予的，感情的，生活的，甚至身體的，從沒有小氣過。

說到底，這樣的日子，能這樣過下來，一年又一年地讓拉拉這樣的女子忽視掉年輪，歐陽的愛，才是根本。否則，也不見得有底氣對身邊形形色色的男人熟視無睹，拒絕掉一個又一個。倒不見得歐陽比他們好許多，可是歐陽把她帶出來的，在她還是丑小鴨的時候。因此，歐陽既是知己者，又是悅己者，雙重身份，便無人能敵。

只是不知道這樣下去，到底該以哪種方式收尾。身邊大把這樣的故事，拉拉看到的并不少，起初的情形，大多是一致，但最后無一例外的是傷害，而傷害的初衷。便是名分。

看著，時刻提醒自己，除非這段愛情不要了，不然，一定不要拿名分將愛情逼退。

因了這種清醒，拉拉完好地跟著歐陽，走了6年。6年后，拉拉依舊不為名分動搖的時候，歐陽卻忽然來了這一招。整個晚上，拉拉想到頭疼。誰說過呢，沒有不想轉正的情人，可是為什么，她是這樣的態度呢?

4．名分，她固然喜歡，可她不想糊涂地要

接下來，拉拉以工作為借口外出了幾天，不知道見了歐陽該如何答對。問題擺在那里，行或不行，總要有個答案。

歐陽也沉得住氣，他向來是個沉得住氣的男人。拉拉在外面的那幾天，早早晚晚的電話里，問候，聊天，或甜言蜜語，但那個問題，只字不提。仿佛那日只是開了一個玩笑。

可拉拉知道不是，這樣的事，沒有男人會拿來開玩笑的。問題是，轉折點是什么呢?拉拉不明白，為什么6年后，歐陽會提出娶她。不會是無端的，難道是他的婚姻本身出了問題?

這一次，拉拉由不得自己不多疑。名分，她固然歡喜，可她不想糊里糊涂地要。

猶豫了幾日，拉拉還是輾轉打聽了一下。

有些事情，想知道并不麻煩，尤其今日的拉拉，在公司，已有著絕不可被忽視的一席之地，人際關系的網絡也就很貫通。隨意地，她把自己的問題發了出去。

很快便得到回饋的信息，歐陽的家庭并未起任何波瀾。至少，與他們很親密的人，不知道有任何事端的發生。歐陽的妻是小學教師，他們是大學同學，當初也算郎才女貌的一段佳話。他們的女兒6歲，模樣與歐陽一致。

拉拉越發糊涂起來，終究再也沉不住氣，回去前的一個晚上，歐陽又有電話打來時，不再轉彎抹角，問，歐陽，我有些想不明白，為什么你說要娶我?

那端忽然沉默，半晌，才說，拉拉，我愛你，6年了。

只解釋了這一句，拉拉自己找出了潛臺詞，6年了，愛得已經不能舍棄，而婚姻，無疑是能夠永遠相守的最好的理由。

這個答案，讓拉拉松了一口氣。然后問，她呢?孩子呢?

盡量補償。拉拉，只能選其一，我不能失去你。

平靜的聲音里，拉拉分明聽出了隱忍和掙扎。握著電話，眼淚就一顆一顆地落下來。到底，6年隱忍的愛換來這樣一個結果，拉拉滿足了。

5．原來，人前，他竟要給她一個尊稱了

近10年的婚姻，拉拉知道，結束不是太容易的事，所以并不催，等他自己去處理。

這時候，拉拉的職位又上了一層，已是舉足輕重。如今，他來處理業務，她的一句話，在歐陽那里，分量已非同一般。

曾經一直忽視這種地位的變更，直到那天。歐陽和同事進了她的辦公室，一聲何總，讓她詫異地抬起頭來，半晌。不知如何應答。

原來，人前，他竟要給她一個尊稱了。她不再是當初由他生了憐憫之心，才得了一個生存機會的小女孩了。他的同事恭維，何總，越來越漂亮了，歐陽竟然跟著附和。

拉拉一直愣愣的，太不習慣他以這樣的目光看她，一直地，是她低低地生存在他的氣勢之下，低低地愛。

歐陽又喚了她一聲，眼神飛快地示意。她醒悟過來，才覺得自己的失態。

她請他們坐，給歐陽接了杯水，放下，又想起旁邊的人，再去接水，發現一次性紙杯已經沒有了，給歐陽用的，是她自己的杯子。

和他之間，還有什么可分呢?

歐陽迅速打開話題，轉移了拉拉的那份尷尬。

拉拉漸漸聽得皺了眉頭，不同以往，是有風險性的一個合作協議。牽扯的資金數目之大，讓拉拉頗為意外。便自然地提出了質疑。拉拉的地位是憑借能力上來的，對工作的事，她有自己足夠的分辨力。

歐陽適時停住，何總，可以慢慢商討。

拉拉看歐陽一眼，也自然住了口。只那一刻，心底的某一處，委實地不舒服起來。

6．名分不是愛情最美的外衣

那天的晚飯，有一些沉悶。飯后，歐陽主動收拾碗筷，被拉拉攔下。歐陽，我需要一個真實的答案，6年中，我并不曾跟你要過名分。 久了，拉拉覺得自己連說話的口氣和歐陽都像起來，在某些事上，直入主題，絕不拖沓。

歐陽停下手里的動作，沉吟良久，終于開口。拉拉，近段我的事業很艱難，生活里，她是個好妻子，但事業上，她不能給我任何幫助，很多東西，她看得太淡。我是個有野心的男人，我需要你的力量。

歐陽呼一口氣，停頓下來，將拉拉的手握過來，握在掌心。

這是最主要的原因?

還有愛情。拉拉，這是我們一直擁有的。

為什么不把愛情放在前面?良久，拉拉的心自千回百轉中平復，慢慢問出了這句話。

有什么不同?歐陽笑，只這次，笑容里有份清晰的尷尬，很微妙，但拉拉分辨得出。他又掩飾，再說，我們都不是小孩子了，重要的，是結局。

不!拉拉抽回自己的手，在我心里，重要的是愛情，當初，不是因為你給了我一條生存的路我才愛你的。那么今天，我也不會因為你給我一個名分就忽略愛情的純粹。歐陽，你的事業，能幫的，我竭盡全力，但，我不能嫁給你。

拉拉……

拉拉笑著，用眼淚阻隔了歐陽的話。也是那一刻，她才知道，自己曾經夢想的名分，不是愛情最美的外衣。愛情最美的外衣，是愛情本身。而現在，這件外衣，被他丟失了……

(選自《人生與伴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