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下午我被女人纏得心煩意亂,但還是努力笑得露出八顆牙齒,一遍一遍地跟她解釋,高壓鍋上的凹痕,經過技術鑒定,是從高空墜落所致,不屬于質量“三包”索賠范圍。她卻一手卡腰居高臨下怒視著我,說我向著那家商店,不知道得了人家多少好處。怒氣是被野火點燃的茂盛的秋草,但我真的不能任它蔓延到對方的腳下,那樣就違反了工作紀律。我笑得很牽強。
對方依然沒有離去的意思,我的目光一次次從女人舞動的肢體和語速很快的抱怨中斜穿過去,投向那個抱著孩子的男人。男人抱著孩子望著我們中間那個喋喋不休的背影,每次與我目光相接,他臉上都現出歉意的笑。將近兩個小時的投訴中,他抱著孩子一次次上前勸說女人拿著鍋離去,被女人一聲呵斥:“站一邊去!”他真的站在一邊,從肩頭的包里拿出棒棒糖、果凍遞給懷里的孩子。
我的目光落在男人懷中戴著桃紅色帽子的孩子身上。那個女孩不超過三歲,身上的衣服和帽子一樣,也是桃紅色的。她一直看著我笑,黑亮晶瑩如寶石一樣的眼眸,似乎能穿透這個世界。看到我的心。女孩小巧的嘴邊有兩個淺淺的酒窩。我一邊聽她母親絮叨一邊凝望這張花朵一樣的笑臉,心里有著冰與火的糾纏。
下班的時間到了,周圍的同事收拾桌椅的響動很大,她們大聲說著晚上吃些什么。抱著孩子的男人再次上前騰出一只手按住女人揮著的手臂:“我們走吧,人家下班了。”女人回過頭:“下班怎么了,問題還沒解決誰讓她下班了?”花兒一樣的笑臉近在咫尺,隔著一張桌子,她笑得更生動了。我伸出手臂:“寶貝兒真漂亮,讓阿姨抱抱。”小女孩也張開了雙臂,卻被她母親一把抱了過去,扭頭向門口走去。男人拿起桌子上的高壓鍋低聲說:“對不起!”“沒什么,就到我說的那個維修店去修吧,信譽好價格也公道。”“謝謝你!”男人匆匆趕上站在門外怒視著我們的妻子。我出門時看到路邊枇杷樹下載著三口之家的摩托車正要啟動,母親懷里的小女孩看到我笑了,太陽花一樣的燦爛,我笑著揚起手臂向那朵“花兒”致意,她也在母親的懷里揚起了手臂,把小手放在嘴上又揮向我。
圍著餐桌,一家人邊吃邊進行著一日見聞播報,我給他們說了那個天使般可愛的小女孩,她黑寶石一樣的眼睛,花瓣一樣柔嫩的小嘴,她的酒窩,她的笑,還有她那頂漂亮帽子,她臨別時的飛吻。我沒有說她的母親和那個沒有道理的訴求,因為我只記住了天使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