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是留學海外的兒子,一邊是含辛茹苦的父母。兩代人生活觀念的差異,中西方文化背景的沖突,讓一家三口來之不易的相聚變得氣氛尷尬,矛盾重重。
然而,父母愛,重如山。時間和空間的距離,隔不斷的是綿綿親情。
在一個陰冷的下午,父母乘了十多個小時的飛機,到達我現在居住的城市——美國洛杉磯。我特意請假去機場接他們,國際航班晚點了,我正在和旁邊一個金發女郎有一搭沒一搭閑聊的時候,滿臉倦容的父母從機場出來了。
上飯店
從來沒有出過國的爸媽看什么都新鮮,一路上大呼小叫,大驚小怪,而作為我早已經成為這“西洋鏡”中一分子,對此甚是不屑一顧。
當天晚上,老媽要給我做飯,我覺得他們鞍馬疲勞,于是提議帶他們去飯店吃飯。因為飯店比較正規,所以需要穿正裝,父親沒有帶西裝,于是我把自己的西裝拿出來套在父親身上,以前我覺得很偉岸的父親穿上我的西裝,竟然有點空蕩蕩的感覺。
沒有想到,本來我認為表孝心的晚餐竟然以不愉快收場。
事情是這樣的:這個飯店的牛排很有名,相對也比較貴,平均一個人吃下來要合人民幣大概800~1000元左右,我當時想讓父母覺得我在國外混得還不錯,也想表表孝心,畢竟他們難得出國一次。
可是,正當我美滋滋地嚼著medium well的牛排的時候,父親卻對母親說:“這國外的東西真比咱中國差遠了,這牛肉吃起來還不如尖椒牛柳好吃呢。”
我一聽臉上就有點掛不住,這牛排可是火候正好,鮮嫩可口,就算您老不叫好,好歹也給個面子吧?我臉拉下來了,母親打圓場說:“管它好吃不好吃呢,這是兒子的心意。”父親不語,我也不語,一頓飯就這么結束了。
這頓飯我們三個人吃了大概合人民幣3000元的樣子,我用信用卡付完賬,然后又給了服務生大概合人民幣400元的小費(因為這里的小費大概是你消費額15%~20%的樣子,其實我給的不算多)。
父親問我:“你都付賬了,干嗎還給他錢?”
我回答:“那是小費。”
父親繼續發問:“非要給嗎?”
我說:“沒有硬性規定,但是,不給不禮貌,沒面子的……”我還沒有說完,父親就開始訓斥我:“你就好面子,打腫臉充胖子。”
我大怒,我招誰惹誰了?我自己平時都不經常光顧的飯店,我帶你們來,你們還覺得這不好,那不好,而且我付賬,我愛給誰小費就給誰,我招你惹你了?
我壓低聲音憤怒地說完這些,掉頭走出飯店,我在外面點上一根香煙,抽了半根,才看見父母慢騰騰地出來,父親明顯很氣憤:“你翅膀硬了!”母親左右為難,勸我們都少說兩句,我一想,得,誰讓他是我老子,我不說話了還不成嗎?
去酒吧
爾后幾天,我白天上班,晚上回家陪他們。父親依然在和我慪氣,我也懶得和他言語。
從小我爸對我就很嚴厲,吵我的時候從不留情。我清楚記得有一次,我還在上高中時因為和他頂嘴,他憤怒之極,抄起椅子砸我,虧我當時躲得快,才幸免。老頭子向來脾氣大,而且有時候發脾氣莫名其妙,我都不和他一般見識。現在,老頭子的倔脾氣又上來了。好吧,你發脾氣吧,這是國外,你們語言不通,沒有我,你們出門都找不到回來的路,你們在這里什么都得靠我,看你怎么和我翻臉?我洋洋得意。
一家三口靜悄悄地吃完飯,說實話,老媽的廚藝真的很好。在缺少中國作料的情況下,仍然可以把飯菜做得噴香,我那幾天下班回家食欲非常好,除了不和老爸說話,我每頓飯都是就著小酒,哼著鬼子進村的小調把老媽燒的飯菜一掃而光。
老媽總是慈祥的,每次都笑著看我狼吞虎咽地扒飯,而老爸則是一言不發地喝著我給他買的威士忌(哼,說我愛面子?你老人家喝的這瓶酒可是國內工人半個月的工資,我就不告訴你,喝完我再告訴你,讓你心疼去)。
幾天后,一家三口看電視,全是英文節目,父母光看畫面了,我就在旁邊給他們講解,我想,老爺子來看我一次不容易,不能讓他氣鼓鼓地回國吧!
于是,我對他說:“爸,天天在家喝沒意思,我帶你去酒吧喝酒吧,順便感受一下人家的酒吧文化。”
父親不理我,真是個倔老頭!
直到母親捅捅他,他才撇撇嘴說:“又是浪費錢,酒吧有什么好的?”
我一聽,老爺子松口了。我爸其實挺喜歡喝酒的,不嘗嘗這邊的啤酒還真有點虧(我不是崇洋媚外,說實話,國外酒吧的啤酒真的比國內的好喝很多,而且有很多品種和品牌)。
華燈初上,我把糊里糊涂的父母拖進了酒吧(估計像我這樣帶父母去酒吧的兒子天下少見,可是,我只是想把我的生活展現給我父母看)。我先買了三品脫德國啤酒,父親喝著順口,一會兒工夫就見底了,我樂呵呵地又買了兩品脫給他,他老人家倒是厲害,沒一會兒工夫都喝完了。
那晚,基本上就是看他喝了,我就不停地跑來跑去給他買酒,他也不說話。
第二天,母親笑著跟我說,老頭子昨天挺高興,回來一直說,兒子挺孝順,啤酒味道很好。我一聽樂了,敢情外國的啤酒到底力量大,爾后那幾天,相安無事,一家三口開開心心的。
晚歸
就在我們和睦相處一段時間后,有天下班前,我接到剛分手不久的女友的電話。
答應晚上去赴約后我才反應過來,老爸老媽還在家等我呢。想了半天,最后打電話給他們,說晚上有事情,要晚點回去。
夜里,就在我躡手躡腳進門時,客廳的燈開了。
爸媽都還沒有睡覺,老爸板著臉說:“幾點了?你還知道回來?明天上不上班?”我一看表:凌晨兩點了。
我大大咧咧地說,沒事,還可以睡6小時,父親好像很生氣,我累極,倒頭便睡。
第二天,乖乖下班就回家,吃飯時,母親問我:“昨天和女孩出去的吧?”
我答:“嗯!”
“哪里的女孩?”母親問。
“法國來的。”我心不在焉地回答。
母親繼續發問:“你和人家處對象?”我當時差點一口飯噴出來:“這什么和什么呀?我過得好好的,處什么對象?”
母親大驚,父親看不下去了,問我:“你不打算成家?”
我滿不在乎地說:“至少現在不想,我一個人開心得很,要肉吃有肉吃,要酒喝有酒喝,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女人滿大街都是,我快活得很,干嗎成家?”
父親生氣了:“你今年都30歲了,還要玩到什么時候?”
我心想:我這也算玩?我辛辛苦苦地讀完博士,找份待遇還不錯的工作,好歹也算中產階級。我又不是花花公子,我只是喜歡自己一個人生活,這也叫玩?
我不語,父親則繼續教訓我,我裝作沒聽見。
買水
爾后幾天,父母見我就啰嗦我的“婚姻大事”。我簡直快發瘋了,只要打電話給我的是女性,母親就好奇地在旁邊打聽,氣得我直接關手機。
那幾天,我見了父母就躲,也不多說話,父親也生悶氣,母親也唉聲嘆氣,我那個時候真的非常后悔為什么要讓他們過來,于是我天天計算他們還有多久回國。
不知不覺,他們回國的時間到了。我心里把上帝和菩薩拜了個遍,心想,苦日子終于到頭了,自由的日子終于又回來了。
機場,依舊繁忙,我把老爸老媽送到安檢的門口,再往里,我就不能進了,我心情愉快地和他們告別,老媽有點激動,眼圈有點紅,我樂呵呵地安慰她。
老爸突然問我嘴上怎么脫皮了?我答:“可能喝水少吧!”
老爸說:“你陪你媽看行李,我給你買水。”我拉都沒拉住,父親就走出去了,我看著父親有點微駝的背影在高大的西方人群里鉆來鉆去,在一個機場商店前面,父親焦急地用手比畫,父親一句英文都不會說,那個售貨員竟然明白了他的意思,然后給了他一瓶水,然后,父親像抱著寶貝似的抱著那瓶水在人群中又鉆了回來,如釋重負地把水塞到我手里,說:“你一會兒回去路上喝。”
我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突然,老爸像想起什么似的,在衣服里掏了半天,掏出一沓人民幣給我。我大驚:“爸,你這是干嗎?”老爸好像很不好意思地說:“這是2000元,我和你媽在這里,你肯定也花了不少錢,你一個人出門在外,該節省的時候就節省一下……”他不由分說地塞到我衣袋里。然后,帶著我媽就進入安檢。
我的大腦好像短路了。
就在他們快要消失在人群里時,父親拼命踮起腳,沖我揮手道別,打著手勢讓我回去。在一群高大的西方人中,父親的身材好像特別矮小,我一時鼻塞,眼淚流了下來。
親愛的老爸,你可知道,兒子一個月的收入比你們一年的收入還要高上好幾倍。
親愛的老爸,你可知道,其實兒子并沒有盡自己100%的能力讓你和老媽在這邊開心,本來,我有帶薪假期,我可以請假陪你們游玩,但是,我卻悄悄存下來為了和一個女孩去希臘享受愛琴海的浪漫。
本來,我可以告訴你我實際收入多少,不會讓你們覺得我在這邊“受洋罪”,但是我卻選擇了含含糊糊敷衍你們,因為我把大量的錢都亂花掉了。
本來……
我突然覺得我特別小人,特別卑鄙,眼淚怎么都停不下來。
在回家的路上,我給國內的表弟打電話,叫他第二天接機,我還給他匯了折合人民幣20萬元的美元,讓他幫我轉交給我爸媽。
盡管如此,我還是覺得我虧欠他們太多,晚上自己一個人坐在桌前喝悶酒,老爸向我揮手的情形依然歷歷在目。桌上的2000元人民幣,一次一次,刺痛著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