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年輕人告訴我說他們想當作家。我總是鼓勵這樣的人,但同時我也解釋說“當作家”和“寫作”之間有很大區(qū)別。大多數(shù)情況下,這些人夢寐以求的是財富和名聲,而不是連續(xù)多個小時獨自坐在打字機前。“你得有寫作的欲望,”我對他們說,“而不是想當作家。”
實際上,寫作是一樁孤獨、冷清和收入微薄的差事。有一個被幸運之神青睞的作家,就有成千上萬個作家的努力從來沒有得到回報。即使是那些成功的作家也都通常有過長時間遭遇漠視和貧困的經(jīng)歷。我就是這樣。
當我結(jié)束我20年的海岸警衛(wèi)隊隊員生涯成為一名自由作家時,我沒有任何前景。我有的只是曾在田納西州亨寧市一起長大的一個朋友。喬治給我找了我的家——格林尼治村公寓樓里一間騰空的儲藏室,他是公寓的管理員。那儲藏室又冷又沒浴室,但這并不礙事。我立即買了一架二手手動打字機,感覺像是個真正的作家一樣。
然而,差不多一年過去了,我還沒有什么突破,于是開始懷疑自己。為撰寫的故事找到買主如此之難,我的收入僅夠糊口。可是我知道我想寫作。我已經(jīng)多年抱有這樣的夢想。我不打算成為死時還在想“要是……會是……”那樣的人中的一個。我要繼續(xù)讓我的夢想接受考驗,即使這意味著生活在不確定和對失敗的恐懼中。這是希望的夢幻境界,任何抱有夢想的人都必須學會在這兒生存。
然后,有一天,我接到一個改變我生活的電話。它不是來自提出簽訂一個大合同的代理人或編輯,恰恰相反,這是一個誘惑我放棄夢想的來電。對方是一位現(xiàn)駐扎在舊金山的海岸警衛(wèi)隊老相識。他曾經(jīng)借給我?guī)讐K錢,這會兒想催我還錢。他戲弄地問道:“亞歷克斯,我什么時候能拿到我那15美元?”
“等下回我賣了我的作品。”
“我有個更好的主意,”他說,“我們這兒需要個公共信息助理,年薪6000美元。如果你想干的話,你可以獲得這個職位。”
一年6000美元!在1960年那可是一筆可觀的錢。有了它,我能住進好公寓,買輛二手車,償清債務(wù),也許還能攢點。更重要的是,工作之余我還能寫作。
就在鈔票在我的腦海中舞動時,有種東西使我清醒過來。一個堅韌不拔的決心在我內(nèi)心深處產(chǎn)生。我一直夢想成為一名作家——全職作家。這才是我打算做的。“謝謝你的好意,可我不打算接受,”我聽到自己這么說,“我要堅持寫下去。”
過后,我在我那小屋里踱來踱去,開始感到自己像個傻瓜。我把手伸進我的小櫥——一只釘在墻上的裝桔子的板條箱——拿出那里所有的東西:兩罐沙丁魚。我又把手伸進衣兜,掏出18分錢。我把兩個罐頭和硬幣塞在一個壓皺的紙袋里。我對自己說,亞歷克斯,這是你到現(xiàn)在為止所有的成就。我至今都不知道我什么時候有過那么低落的情緒。
我希望我能說情況會立刻有所好轉(zhuǎn)的,但事實上卻沒有。謝天謝地,我總算有喬治幫我渡過了難關(guān)。
通過喬治,我結(jié)識了其他艱難謀生的藝術(shù)家,如來自田納西州諾克斯維爾的畫家喬·德萊尼。他經(jīng)常缺錢買食物,于是就去附近的一個肉商那里,那個肉商會給他帶點肉的大骨頭,還有一個雜貨商給他些蔫了的蔬菜。這些是喬做具有南方特色的湯所需的一切。
住在格林尼治村的另一個鄰居是一位年輕英俊的歌手,他經(jīng)營著一個生意慘淡的餐館。有謠言說如果有顧客點牛排,他就立刻沖向街對面的超市去買塊牛排。他的名字是哈里·貝拉方特。
像德萊尼和貝拉方特這樣的人成了我的榜樣。我認識到為了繼續(xù)實現(xiàn)夢想,就必須作出犧牲且需有創(chuàng)造性地活著。這就是生活在夢幻境界所意味的一切。
在吸取教訓的同時,我的文章開始逐漸有買主了。我寫的是當時許多人談?wù)摰脑掝}:民權(quán)、非洲裔美國人和非洲。沒多久,就像鳥兒飛往南方那樣,我的思路被吸引到我的童年。在我小屋的寂靜中,我聽到祖母、表姐喬治婭、姨媽普盧斯、姨媽利茲和姨媽蒂爾在講述我們家族和奴隸制度的故事時的話音。
這些是非洲裔美國人過去往往避免講述的故事,于是我通常也就將它們留在心里。可有一天我和《讀者文摘》的編輯們共進午餐時,我講了我祖母、姨母和表兄弟姐妹們講的那些故事。我說我有個夢想,要把我的家族歷史追溯到第一個被戴上枷鎖運到美國海岸的非洲黑人。我?guī)е环莺贤x開餐桌,而正是這份合同資助了我之后九年的調(diào)研和寫作。
那是個從夢幻中緩慢爬出的長久的過程。然而在1970年,我離開海岸警衛(wèi)隊17年后,《根》出版了。我立即獲得為數(shù)不多的作家曾經(jīng)擁有的名聲和成功。夢幻變成了耀眼的聚光。
有生以來我第一次有錢了,到處敞開著歡迎我的大門。電話鈴聲響個不停,新朋友和新合同接踵而至。我打理行裝,搬往洛杉磯,在那里我可以幫忙制作短篇電視連續(xù)劇《根》。那段時間既令我困惑又使我興奮。在一定意義上說,我被成功的強光照耀得睜不開眼。
后來有一天,我在開箱時,無意中看見一個盒子,里面裝滿了多年前我住在格林尼治村時的東西,里面有個棕色紙袋。
我打開紙袋,里面有兩個銹蝕的沙丁魚罐頭、一個五分硬幣、一個十分硬幣和三個一分硬幣。突然間,往事急流般地涌進腦海,我再次看見自己在那寒冷、凄涼的一間公寓里,蜷縮著身子,打字寫作。我對我自己說,這紙袋里I的東西也是我的根的組成部分,我永遠不能忘卻。
我請人把它們裝在有機玻璃框里,把那透明的塑料框放在我每天都能看見的地方。此刻我就能看到它和普利策獎、一幅授予電視劇《根》的九項艾美獎的照片和全國有色人種協(xié)進會頒發(fā)的最高勛章——斯平加恩獎牌——一起擺放在我在諾克斯維爾市的辦公桌上方。我很難說出哪件對我最為重要,但只有一件使我想起堅持走過夢幻境界中的道路所需的勇氣和毅力。
這是任何一個懷有夢想的人應(yīng)該學習的一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