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發生過這樣一件事情,一個女大學生到浙江四明山旅游,不小心從百米高的瀑布山頂跌落下來,掉進下面的深潭中,被人救了上來,在場所有的男人都把手伸了出來,用手組成了一副擔架,硬是把這位女大學生從山上抬到山下的醫院,贏得了時間,挽救了生命,創造了奇跡。
幸虧在場的所有的男人果斷而義不容辭地把手伸了出來,組成了一副手擔架,如果不是這樣,那將會是一種什么樣的情景?
如果所有的男人當時都沒有伸出手來,而是袖手旁觀——這種情況在生活中不是沒有發生過,而是經常發生,并已經司空見慣。不少只手,就是這樣在突發事件面前,先是不由自主地縮了回去,然后姿勢優雅地背在身后,不想或不敢伸出來,或唯恐避之不及早就逃之夭夭,或伸長了鵝一樣的脖子麻木不仁地在一旁看熱鬧。那么,那名女大學生還會保住性命嗎?
如果有人把手伸出來了,但不是先去救人,而是伸手要錢——這種情況在生活中也不是沒有發生過,我們也并不陌生。有的手就是這樣伸出來的,手心朝上,理所當然;錢不壓手,理直氣壯。似乎在商業社會里,一切都是明碼標價;似乎錢到公事辦,火到豬頭爛,已經是天經地義的牛頓第四力學定律。哪怕是生命垂危的關鍵時刻,也得先讓錢說話,讓錢開路。如果真的也是這樣,那名女大學生的性命會出現什么樣的結局呢?
如果就在所有的男人的手組成擔架的同時,出現了“第三只手”——趁著忙亂之際,將手伸進救人者遺忘在地上的背包、那名女大學生的書包。這種情況在我們的生活中也不是沒有出現過,趁火打劫,渾水摸魚,發意外洋財,已經成為現實中丑陋的毒瘤。如果真是這樣,那幅蜿蜒山道上動人的畫卷便印上了斑斑污點,美感大打了折扣吧?
沒錯,心里潛藏的欲望,都會先從手上表現出來,我們人類的手就像是章魚或海葵伸出的觸角一樣,是欲望最為敏感的反應,沒有心里的掩飾,沒有語言的偽裝,無遮無攔,是欲望最初的表現和最后完成的直接通道。所以,我們常常把那些肆意泛濫著欲望的手稱為罪惡的手,甚至說它們是魔爪。過去常說眼睛是人心靈的窗戶,其實,手才是呢,是連一層窗簾都不用掛的窗戶。所以,即使人變成啞巴,不會講話,手也可以替代人類的語言,在人身體所有的器官里,唯獨手可以起到這樣的作用。所以,才有了手語,成為世界通用的一種特殊的語言,手可以替代嘴巴和心的功能。
我想起了巴洛克時期佛德蘭斯的偉大畫家魯本斯,曾經畫過那幅“手”的著名畫作。那只手伸開五個向上伸展的修長手指,像一簇燃燒的明亮而溫暖的火焰,他把那手畫得是那樣圣潔,那樣安詳,那樣充滿宗教感。無論是在陽光下,還是在月光下,這樣的手都仿佛在向我們訴說著美好與憧憬,這樣的手都不是在要求攫取著什么,而是在希冀給予著什么。
我也想起了現在正在興起的手模特。不是想說漂亮的手可以成就一個人的事業,而是想說,漂亮的手,確實可以給我們那樣美好的感覺,簡直可以成為一種同魯本斯畫作一樣的藝術品,為我們平凡的生活創造出美來。我們就應該努力讓我們的手美好起來。我們在四明山上用手組成擔架的事情發生越多,我們的手,連同我們的心就一起會變得越來越美好。
肖復興,當代著名作家,現任《人民文學》雜志社副主編。已出版各類著作八十余部。《音樂筆記》獲首屆冰心散文獎。
編輯胡莉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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