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對年代沒什么概念,可這兩年關于“70后”被強迫記憶起來。以前,整日混跡江湖,忙得連自己身體器官的位置都搞不清楚了,哪有閑情細數自己年輪。這兩年工作狀態調整,突然有閑暇關照自身了。問題就出現在這里,男人一思想,全身的骨頭都會酸疼。歸屬感和站隊意識是人的本能,我對自己分門別類進行總結時,發現自己只有一個模糊的身份:70后。所以我的骨頭都在酸疼。
所謂70后對我們的指稱是極其概念化的,其實,我們70后已經被推到一個殘酷的軸心位置:上有老,下有小,每天戴著不同的面具,扮演著不同的角色在城市流浪,精神的游歷并沒有讓我們放逐自身,身不由己背著自己的家庭,在城市的馬路上劃上一道又一道痕跡。我們無可奈何發現一個秘訣:我們不是給自己活著的,我活著是給別人看的。我們是職場老黃瓜了,在業務上,我們要顯得很有知識很有經驗;作為領導,我們被假想成成熟穩重無所不能;作為下屬,我們似乎心甘情愿當不計較個人得失、遵守游戲規則的裝傻族;作為家里的男人,我們永遠都把自己打造成不會倒下去的硬漢,就是讓孩子燦爛的笑容一直延續下去,讓老婆柔弱的肩少擔一點重量;在對自己老家父母兄弟匯報狀況時,從來都是公式化的回答:一切都好,好的不得了,你們不用操心,在滿足親人虛榮的同時,堅決不讓他們感覺到城市的骯臟和分裂。
鈔票越來越多,地位越來越高,女人越來越多,這些是70后一個身體長出的偽足。其實,我們仍活在虛空中,人過而立之后,像回到青春期一樣,不知道自己的將來在那里,不知道自己應該去那里,自己就是四處游蕩的幽靈,無家可歸,尋找不到自己的精神歸宿。如果青春期是人生第一個迷惘期,那么而立之后是人第二個迷惘期。生存的目標和意義除了鈔票,就很難尋找到第二個響亮的理由。我們只是被抽象成一個符號:我們是70后。
和上一代人不同的是,我們沒有反思苦難的自覺,缺乏批判的本能,我們只知傷痕文學其意,不知其味,我們閱讀盧新華的《傷痕》是無法解讀出歷史責任。但是,我們帶著脫貧致富的沖動、文學、性幻想、意淫思維和一個男人的堅強開始沒有歸路的漂泊,成為城市的他者。很多70后都有類似的經歷,從一個小地方向城市移民,這是和故土的第一次身份分離。我想,很多70后和我有相同的感受,回到故土,我們是誰?我們是賓客,我們很難與故土融為一體,在故土親朋好友中,我們的身份荒誕凸現:我們是異鄉人!這種角色混跡在無法傾訴的鄉愁中,我們只能無可奈何成為城市和故土的異鄉人。我們精神的故鄉呢?很多70后如我一樣,無法忍受小機關的爾虞我詐和平庸,走出傳統的單位自謀職業,住地下室、租平房、租樓房,后來買房買車,和很多80后不一樣,他們游歷城市有親友團支持,我們是一步一個腳印艱難地在城市生存,在這個時候,我們與社會身份分離也就是第二次身份分離,我們就是城市的游民。我們是改革的親歷者,我們可以自由從這個公司跳槽到那個公司,跳來跳去我們就跳到30多歲了,和80后不一樣的是,80后面對就是多元的選擇,而70后經歷這種裂變,此時,我們就開始了與城市的身份分離也就是第三次身份分離,我們就這樣把自己塑造成這個時代的游民。
劉小楓發表于上世紀80年代《讀書》上《我們這一代人的怕和愛》說,“這一代人從誕生之日起,就與理想主義結下了不解之緣。然而,這代人起初并沒有想到,理想主義竟然也會有真偽之分,這代人曾經幼稚地相信,神圣的理想定然會在歷史的行動中實現。”我們70后和上一代人精神游歷是不同的。理想主義有真偽之分,但我們的偽理想和劉小楓所指的偽理想是不同的,70后的意淫沒有那么宏大,更多是指向自身,純粹的理想主義在身份分離中已經下崗了,我們以一個游民的姿態打家劫舍。
身份分離后的苦痛吞噬我們的精神之體,所以我們越來越緊緊裹著各種角色強加給我們的責任,我們深知,如果我們拋棄了責任,那么,我們的角色就會淹沒在空氣中,我們感受到身份的分離之痛,如果沒有角色的維護,那我們就是這個社會的棄兒,所以我們的責任感越來越重,因為我們怕這種角色的消失,虛假就虛假吧,沉重就沉重吧。養活老婆和孩子是我們最簡單的責任,我們死都不會拋棄愛我們的人,但我們可以隨時拋棄我們愛的人。所以,70后的愛越來越含蓄,也越來越曖昧,在我們的世界里,我們很難再把愛當作一個項目去苦心經營了。記得張賢亮上世紀80年代的小說《男人的一半是女人》說過:可是,這里的愛情呢?有愛情嗎?去他媽的吧,愛情被需求代替了!70后完全可以把這段話照抄,成為我們對愛的注釋。
身份分離后,我們無時無刻不感受到精神無所歸屬的迷惘,壓抑者尋找傾訴的對象,所以,我們把網絡當成了文化廁所,盡情宣泄暴力語言,無所顧忌的進行色欲的敘述。如果我們沒有做一些事情,我們不是覺得自己很無能,我們把自己解釋成高尚,與眾不同,如果我們做了我們同樣把自己解釋成自然行為,用心理生理邏輯的知識去給行動安裝合法的窗戶。我們用荒誕的哲學來安慰身份缺失的迷惘心態,虛偽就虛偽吧,我們看到自己在異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