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高考,我以8分之差與大學失之交臂,困窘的家庭條件使我沒有復讀或自費上大學的機會,迫不得已,央求親戚在遙遠的城市里為我找了一份上門推銷的工作。從此我每天對著一扇扇冰冷的防盜門,提前露出微笑,再對著門后面一張張陌生冷峻的面孔,舉起各種家庭用的清潔擦洗器,禮貌地介紹:“請問您需要最廉價而又最實用的家務工作助手嗎……”往往不等我講完,門就被對方不耐煩地關上了。
那時,我覺得自己的尊嚴就像一張半透明的薄紙,被人輕輕一戳就會支離破碎。有一天。我被一個不問青紅皂白的婦人誤認為是騙子,她粗暴地把我趕下樓。我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街上,淚水順著臉頰緩緩流下,一滴一滴掉落在地上。委屈到極點的心再也受不得半點的白眼與傲慢,我回到臨時出租屋里,伏在床上痛哭了一場。就在我哭干了眼淚,茫然無助地坐在床頭看著窗外走過的三三兩兩行人發呆之際,忽然,一個鏡頭映入了眼中。
那是一個看上去快六十歲的老人,推著一輛破舊的平板車,車上掛著一個用廢舊紙殼做的紙板,上面歪歪扭扭地寫著:賣農家院自產的新土豆,5毛錢一斤。
時值盛夏,老人戴著一頂開了邊的草帽,灰色的短袖襯衫被汗水浸得整個貼在了身上,一雙黑布鞋前面裂著口,露出了半個大腳趾。看著這一幕,我忽然生出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凄涼感。想到自己下個月的伙食還沒有著落,只能靠最廉價的土豆茄子來打牙祭了。于是,我出去喊住了老人,說要買10斤土豆。
老人沒有準備方便袋。而是從車里找出皺巴巴的幾張報紙,把我要的土豆包好,然后放在一桿秤花已模糊不清的老式秤盤里,秤桿的尾巴就高高翹了起來。老人瞪著昏花的兩眼看了半天,才緩緩憋出幾個字:“小伙子,這些土豆正好10斤。”
我把那一包土豆掂在手里,憑著自己的直覺很快判斷出,這些土豆充其量六七斤,真是老天爺偏要餓死瞎麻雀啊,我不禁滿心悲哀起來,就連這么一個窮困潦倒的老頭也要欺負我。
我看到十來米遠的地方有一個冰棍攤兼賣水果,就走過去買了兩根冰棍,求人家幫著稱一稱土豆。果然不出我所料,這包土豆只有7斤,整整少了3斤秤。
我怒氣沖沖地捧著那包土豆走回老人身邊,剛想把它們摔在車里說不買了,可就在那一刻,又把已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因為我看到了老人的手。那是怎樣的一雙手啊!指甲發黑,布滿裂口,皮皺肉松,瘦得骨節簡直就要支棱出來。我的心微微疼了起來,稍稍遲疑了片刻,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說:“大爺,我剛稱過了,沒錯,恰好是10斤。”我付了錢,還把手里的綠豆冰棍塞給了老人一根。老人不安地擺著手,似乎慚愧的心不敢接受我的饋贈。我笑著說,老人家,天這么熱,吃了會去火的。在我的盛情下,老人終于接過冰棍。
秋天的一天傍晚,忙完了一天推銷工作的我疲憊地回到出租屋,在門前意外地發現一個口袋,打開一看,是洗得干干凈凈的紅薯,還夾著一封信。信的上面是一幅畫:一個笑吟吟的青年,正遞給一位老人冰棍。畫的下面寫著字:大哥哥,爺爺自從那天回到家,總是念叨著說你是天底下最好的人,爺爺說謝謝你的冰棍……爸爸媽媽到南方打工不幸遇難后,就靠爺爺一個人賣菜供我上學。爺爺讓我告訴你,鄉里最近給他辦了低保,他已經換了新秤……信的末尾署名地址是鄉下一個農村小學四年級的學生。
我捧著信,尚未讀完,眼眶已是濕濕的。我當即認認真真地寫好回信,按地址寄了出去。信上說:小弟弟,美術功底不錯,不過,你沒見過大哥哥,畫得不太像嘛!所以,下個星期天,請你和爺爺一起來我這里做客,重新給大哥哥畫一張,好嗎?
星期天,他們果然來了,穿著樸素的老人和滿臉歡喜的男孩,他們提了一籃子鄉下的新鮮蔬菜。盡管小背心和褲子上都打著補丁,可是男孩非常快樂、活潑。可見,雖然貧窮和失去了父母,男孩仍然是在滿滿的愛中成長。我慶幸的是,那天多虧沒有去粗暴地傷害老人。
當天,小小的出租屋里充滿了歡聲笑語,我的生命中還從來沒有如此開心過。
從此,每個星期天我幾乎都會和老人與男孩歡聚,炒幾個簡單的農家菜,泡一壺茉莉花茶,還給男孩買一本童話書,看著他幸福地陶醉在故事里。
我繼續做艱難的推銷工作,在旁人的不屑與冷眼中,從容坦然地微笑,更堅持寫溫暖的文章。幾年中,我靠自己用汗水換來的一筆筆稿酬,堅持讀完了自考大學課程,并應聘成為一所重點中學的語文教師,還有了屬于自己的新家。但是,有一個習慣我始終保留著,就是不管怎么忙,幾乎每個星期天都要把那爺孫倆高高興興地接到家里團聚,并準備資助男孩讀完高中和大學。在過去那段貧窮灰暗的日子里,我們彼此照耀,如今已密不可分地融為一個家庭。
當初隱瞞的3斤秤,不過是對貧弱不堪的老人一種簡單的體恤,沒想到卻會帶給我人生軌跡的轉變。可以說,區區3斤土豆的價值,不僅溫暖了他人的心靈。更溫暖了自己的人生!
編輯 胡莉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