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兒子的眼中,父親不是父親,而是他一生的仇人。
然而在崖頂,父愛升騰了,父親卻永墜崖底!
科羅拉多州有一個徒手攀巖者俱樂部,俱樂部的主席名叫羅曼德。這天,一個年輕人找到羅曼德,說他準備在3天后挑戰布羅爾大峭壁。
羅曼德吃了一驚,不由得仔細打量他。年輕人表情冷漠,卻流露出一股強大的自信。他的身材頎長,但絕不瘦削,一舉一動顯得十分靈活,尤其是他的一雙手,上面布滿老繭,指骨粗大,正是長年累月攀巖的特征。羅曼德遲疑著說:“小伙子。你了解布羅爾大峭壁嗎?你可知道就在半年前。著名的攀巖好手湯姆沖頂不成,反而失手掉下來丟了性命嗎?”
年輕人露出一絲奇怪的笑意:“當然,這些事我都知道。除了湯姆,布羅爾大峭壁下還有4個遺憾的魂靈。他們哪一個都不比湯姆差。”
布羅爾大峭壁是科羅拉多州黃金山的最高峰,如一只手掌般直伸天際,峭壁的上端隱入云霧之中,峭壁呈85度角,壁面平滑,可供攀巖者抓握、駐足的地方非常少。數十年來,很多優秀的攀巖者都希望自己能徒手上去,站在布羅爾的頂峰,但至今仍沒人能沖上峰頂。于是,布羅爾大峭壁成了徒手攀巖者心中的痛。
年輕人的臉龐輪廓分明。羅曼德心中突然升起一股熟悉的感覺。好像曾經在哪里見過這個年輕人。這不奇怪,作為一個畢生都奉獻給攀巖事業的人。他幾乎認識所有優秀的攀巖者,更別說有實力挑戰布羅爾的人了。可他想了半天,也沒想起一點兒頭緒。他沮喪地搖搖頭,問:“年輕人,你叫什么名字?”
年輕人輕輕地搖了搖頭,“對不起。羅曼德先生。現在還不能告訴你我的名字,3天后你就會知道了。”
羅曼德一愣,這么多年。他還沒有見過如此神秘的攀巖者,竟然對自己的名字都要保密。為什么呢?難道他有什么企圖?正想著。年輕人面色凝重地說:“征服布羅爾,將是我們徒手攀巖者無上的榮譽,我相信一定可以成功。但我有一個條件,希望由你出面,將漢米爾頓、比爾、埃德森等人請來為我助威,你能做到這些吧?”
年輕人提到的這幾人都是最好的攀巖高手。在這些人面前登上布羅爾。年輕人將一舉成名。請來這些人不是問題,他們都是羅曼德的老朋友。可是,年輕人雖然信心十足,他真的有沖頂的實力嗎?
年輕人看出了羅曼德的疑惑。轉身出了俱樂部。俱樂部的外墻由凸凹不平的巖石砌成,年輕人縱身跳起,接近墻體的時候,他的右腳輕輕在墻上一點,身子竟然奇跡般地頓了一頓,與此同時,他的手——不,只是他左手的兩根手指。搭在一個光滑的突起上。
這不算什么,只要手和腳找到附著點,很多人都可以貼在墻上。這個念頭剛剛升起,羅曼德已經吃驚地瞪大了眼睛。年輕人兩指如鉤扣在突起上。但他的兩只腳正隨著整個身體搖搖擺擺,根本就沒落在墻上。他僅憑著兩根指頭搭在一個幾乎滑的地方。還漫不經心地打著秋千。
羅曼德從來沒見過有人做出這樣的高難動作。忍不住拍起手來。年輕人真是神技。看來征服布羅爾大有可能。羅曼德心里的疑惑不翼而飛,他立刻打電話給比爾等人。
各地的徒手攀巖愛好者紛紛趕來。他們都希望親眼見到這歷史性的一幕。比爾在第二天晚上趕到。見到羅曼德,他的第一句話就是:“挑戰布羅爾的人在哪兒,快幫我介紹一下。”
比爾今年40多歲。寬肩厚臂。渾身充滿了爆炸性的力量。9年前,他雄心勃勃地想征服布羅爾,憑著一腔熱血和出色的技術,攀到離峰頂50米的地方,可他再也無法前進一步。只好無功而返。以后年歲越來越大。便再也沒有挑戰的勇氣了。他格外盼望著有人能夠替他完成征服布羅爾的夢。
羅曼德望著這位老朋友,咧嘴苦笑,把這幾天說過無數次的話又重復了一遍:“年輕人不肯說他的名字。在沖頂之前。他不想見任何人。”比爾粗著嗓門,不高興地說:“這小子,架子也太大了吧?”想了想,他又狂笑起來,“也難怪,只要他真能為咱們爭口氣,架子再大都值得理解。”
沖頂的日子終于到來了,比爾等人早早地來到布羅爾大峭壁。今天的天氣非常好,一眼能望到峭壁頂端。高高的天空上,一只雄鷹自由自在地盤旋。
年輕人在羅曼德的陪同下。來到眾人面前。他對其他的人視而不見,只把目光死死盯在比爾的臉上。所有人都覺得不對勁,再看比爾,不知什么時候。臉色變得死灰一般。吃驚地看著年輕人。年輕人大聲說:“比爾先生,你好嗎?我們又見面了。”
話里滿含著譏誚之意,比爾臉色在變。身子輕微地搖晃了一下。年輕人大笑著說:“各位,我叫丹尼爾,5年前,這位比爾先生曾經對我說過一句話,我一生都記得,他說我是個笨蛋,這一生都不會有出息,他說我只配生活在垃圾堆里,永遠不會贏得別人敬佩的目光……”
羅曼德腦子靈光一閃,他終于想起丹尼爾是誰——他是比爾的兒子!在丹尼爾小的時候,羅曼德曾經見過他。羅曼德也曾經聽說過丹尼爾的事情。丹尼爾從小就是個叛逆的孩子,整天惹是生非。5年前,16歲的丹尼爾因為偷竊被警察抓走。比爾將他保釋出來后,罵他不爭氣。丹尼爾卻說,比爾只顧著攀巖,從來不關心他,他才會變成現在的樣子,這一切都是比爾造成的,所以,比爾無權管他。盛怒之下的比爾口不擇言,于是就說了那番話。并打了丹尼爾一個耳光,沒想到第二天丹尼爾就離家出走。只給他留下一句話:“有一天,你會后悔的!”
比爾極力使自己鎮定下來。冷冷地說:“這幾年來,你蹤影全無,等的就是這一天吧?”
“對!”丹尼爾狠狠地說,“在你眼里,我一無是處。可是,你又有什么成就呢?在這些人眼里,你是個英雄,可是你沒本事登上布羅爾,你是個失敗者!攀巖不是我的夢想,但我選擇了攀巖。并在今天來征服布羅爾。就是想告訴你,一個不如我的人,有什么資格來教訓我?”
“你這個混蛋。你不是我的兒子!”比爾終于忍不住暴發了。一雙眼睛猶如要噴出火來,他沖上前去,揮舞著拳頭向丹尼爾砸去,丹尼爾輕松地躲開,比爾險些摔倒在地,還想再上,卻被羅曼德一把拉住。比爾拼命地掙扎著。咬牙切齒。像是要吃掉丹尼爾。
丹尼爾嘲諷地看著比爾,眼里滿是不屑和冷漠。一雙大手卻已經緊握成拳。
羅曼德抱著比爾,語無倫次地請他冷靜。突然。比爾驀地停止了所有動作。深吸了口氣。慢慢地說:“丹尼爾先生,布羅爾大峭壁不是只有你一個人能征服的。今天我來。同樣是為了沖頂。”
所有的人都吃了一驚。羅曼德急忙說:“比爾先生,這不是我們原定的計劃。再說。你……”
比爾打斷他,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現在,計劃改變了!”
羅曼德張了張嘴。終于什么都沒說出來。他太了解這個老朋友了,比爾的脾氣本來就暴躁,當年與兒子視同路人,如今兒子處心積慮要通過成功來報復他。以他的要強性格。又怎么能讓這種事情發生?無論他如何相勸,都不會有用的。
這對冤家父子從相隔幾米遠的地方同時起步,比爾雙手用力。身子竟然躥起了半米高,憤怒不但激發起了他的血性。更激發出了他的潛力。他往上攀的每一步,都如有神助,攀到峭壁中間的時候,他已經超越了丹尼爾。
丹尼爾卻不著急,這么多年來。他等的就是這一天,他對自己有著無比的信心。雖然比爾領先,但是布羅爾最艱難的路段在最上面,那個時候,才是他大顯身手的時候。而比爾是沒有機會跟他一起站在峰頂的。
越往上去。峭壁越加陡峭,極難找到附著點。丹尼爾頓了一頓,仰頭向側上看去,雖然相隔有幾米遠,但丹尼爾清楚地聽到,比爾的呼吸沉重,他大喊:“比爾先生。你累了嗎?”
比爾并不回答,伸手抹了一把鎂粉,再向上攀時,路線竟然偏向丹尼爾,丹尼爾立刻醒悟:他要擋在自己的前面。拖慢自己的速度。他忍不住大笑起來,“比爾先生,你真的老了,難道你只有這種伎倆了嗎?擋在我的前面,你也不能登上峰頂。”
丹尼爾看到比爾的身子晃了晃,顯然這話擊中了他的要害。隨后,比爾伸手抓向旁邊最近的凸起點,離開了丹尼爾的路線。但是,他速度又增加了。
再向上攀登了一會兒。上面的比爾不見疲態,還越來越有矯健之勢,丹尼爾已經增加了速度,可始終沒能追上比爾。丹尼爾漸漸覺出了不妙,他要的不僅僅是沖頂成功,還要第一個沖頂成功。可這樣下去,他的夢想就要破滅了。
就在丹尼爾暗暗著急的時候,比爾的速度卻慢了下來,每上升一寸都變得分外艱難。原來,他已經接近峰頂,只是這短短的幾十米難于登天。當年。他就攀到這里頹然而返。丹尼爾大喜。決定性的時刻到來了。他仰頭向上望去。上方不遠處,有一個凹陷進去的地方,正是最理想的落手點。他向上一躥,將手搭在上面,手臂一引,身子已經升起來,眼前的景象卻讓他大吃一驚。
凹進去的地方他在下面看不到,如今卻看清了,那是一個小巖洞,而且,里面還有一只小鷹崽。小鷹崽見了他,吱吱地尖叫起來,這是老鷹們棲身的地方。他不由得“咦”了一聲,就在這時,他聽到下面人們的驚呼聲。丹尼爾心知不妙,努力轉過腦袋,一陣強風撲面,一只翼展足有3米的老鷹正疾沖過來,鷹嘴如鉤,鷹眼閃著冷酷的寒光,
丹尼爾心膽俱裂。他無意中接近了鷹巢,驚動了小鷹,老鷹誤以為他要傷害它的幼子,所以不顧一切地向他發動了攻擊。想明白這些于事無補,丹尼爾拼命貼在大峭壁上,死死抓住巖壁。只覺得左上背處傳來一陣劇痛,他發出驚天動地的一聲慘叫,左手險些松開了巖壁掉下去,熱乎乎的鮮血灑滿了后背。
完了,今天必死無疑,他已經感到了老鷹再次撲來的風聲,卻避無可避,只有兩個選擇:要么被老鷹啄死,要么掉下峭壁。這時。他聽到比爾一聲大叫,他絕望地仰起頭。卻看到驚心動魄的一幕:左上方的比爾雙手雙腳用力,猛地一撐巖壁,整個人像一頭大鳥一樣向他這邊撲來,他驚恐地轉頭向下看去,只見比爾撲到了老鷹身上,一人一鷹打著旋轉。像石頭一般向下墜去……
丹尼爾的后背被老鷹啄出一個血洞,但是他終于活著攀下了峭壁。比爾摟著那只鷹摔在巖石上,血肉模糊的臉上。嘴角咧開,不知是哭是笑,他死了!
丹尼爾死死瞪著他恨了一生的這個男人,眼里沒有一滴淚。但他的眼眶已經瞪裂,一絲絲鮮血滲了出來。他的眼前仿佛看到當年暴怒的比爾,沖著他破口大罵,他仿佛重新體會到自己那種深切的恨意。當時,他不認為比爾是他的父親。父親不過是他的仇人。
他的仇人救了他,他撲下去的一瞬間,心里想的到底是什么?
兩個月后,傷愈的丹尼爾悄悄來到布羅爾大峭壁,腰里除了鎂粉,還綁著裝有比爾骨灰的盒子。沒有掌聲,沒有歡呼。他孤獨地沖上了峰頂,布羅爾被他踩在腳下。他將比爾的骨灰安放妥當。然后用刀子在巖石上刻下比爾的名字。
天堂里的比爾能夠看到兒子為他所做的這一切嗎?
丹尼爾終于痛哭失聲。跪在這個被征服的峰頂上,用盡全部力氣大喊:“爸爸——”
山風呼嘯,把他的聲音淹沒在長空里,就像他曾經的恨,最終被化解在比爾那巨大的父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