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哪里有壓迫哪里就有反抗
我和父親的關系只能用水與火來形容。聽姥姥和媽媽說我小時候也是濃眉大眼聰明伶俐細皮嫩肉很惹人喜歡的,可父親就不大喜歡我。聽說母親生我的時候父親一聽是女兒二話沒說轉身就走,重男輕女典型的表現!
我4歲就會唱歌,那時候雖然沒有機會去幼兒園,但我會學了媽媽的樣子尖著嗓子唱:九九那個艷陽天來哎喲……18歲的哥哥……父親在旁邊聽到后粗著嗓子吼:閉嘴,一個女孩子,尖聲尖氣的什么樣子!
我從那時候開始恨他。并覺得我一定不是他親生的,哪有這么狠的親爹。我開始刻意和他作對。他說菜園子里那根拴了紅絲線的黃瓜是不能摘的,因為要留做種子。我偏偏在他剛剛叮囑過就去摘了甜甜地吃掉,結果自然是一頓好打。他說家里那座鐘是姥姥的媽媽送給姥姥的陪嫁萬分珍貴,我偏偏在他不在家的時候拆得七零八落最后無奈賣給收廢品的老頭,結果又是一頓好打。
最讓我難忘的是我12歲那年,因為我沒帶好妹妹他又打我。那次是一根拳頭粗的木棍,姥姥擋在我和他中間,他一棍子下來姥姥迎了上去。姥姥的胳膊當場脫臼,我昂著頭看著他慌亂的樣子恨恨地想:我一定要報仇!一定。
我開始把我的反抗轉入地下。每次看著他皺眉毛生氣的樣子我都會有瞬間的開心。
二、苦澀的成長
我在父親的粗暴中慢慢地長大,我冷漠不愛說話有強烈的自卑感。
15歲那年我讀初中二年級,期末考試我拿了個全校第三名。那是我第一次看他對我笑,他去給我買了一件粉紅色的衣服,一雙黑色拉帶鞋,就那么往我面前一丟。母親高興地說:快看看,你爸這可是第一次買東西,我和他結婚這么多年他都沒有給我買過東西呢。衣服有點肥大,鞋子有點擠腳。但后來我還是穿上了。那時候我沒覺得這是他愛我的表現,只是覺得他一直對我那么狠,看我這么優秀怕我將來出息了不管他罷了。
初中三年級我的成績一直下降,理由是我瘋狂地喜歡上了畫畫,當別人都忙著沖刺中考的時候我在夢想著做中國的梵·高。
中考落榜時他冷笑著刻薄地說:我就知道你啥也不是。
19歲那年,我愛上了一個大我8歲的離過婚的男人,他知道后最直接的表現就是先是怒罵然后是操起家伙要打我。我站到安全的地方對他揚言:我這輩子非他不嫁,你不同意我就和他私奔了去!聽了這話他手里高舉的棍子慢慢地垂了下去。我愣在那里,看著這個在我面前一直以來都說一不二的男人,默默地扔掉手中的棍子轉身離去時那有幾分落寞的背影,我有瞬間不真實的感覺。我以為他會說:你現在就滾,永遠也不要回來。
第二天母親告訴我說父親昨晚哭了,我沒說話。心里想:一定是因為我有了男朋友的保護他不敢再打我了郁悶的。
后來姥姥對我說,他那天晚上喝了酒以后就哭了,說他真的怕我和那個混蛋私奔了。他說他費了這么大勁兒也沒改掉我專橫跋扈的臭脾氣,他還說誰將來倒了八輩子大霉才會娶我當老婆。
三、長大后
我的初戀在他不再反對后不久無疾而終。
24歲那年,我遠遠地嫁到了另外一座城市。25歲生了女兒,開始了我的人生。我和父親的關系一直冷漠著,這許多年走過來,他用那些打罵和刻薄在我和他之間砌了一堵厚厚的墻,我在這邊,他在那邊。咫尺天涯。
我很少回娘家,女兒8個月大我就開始創業,勞作之余我開始學習,現實的生活讓我知道,我的知識太少了。曾經摯愛的畫筆也被我丟在角落里,落滿了歲月的塵埃。
當我的文字開始一篇一篇地變成鉛字時我的女兒也上學了。再回娘家時他會拿了我發文章的雜志和來串門的鄰居炫耀:瞧,俺大閨女寫的。我斜眼偷窺他的表情,竟是滿臉的驕傲。
那天我和他坐在飯桌前他給我倒了一杯酒,說起了我小時候的事情,他說他早就知道我會是最優秀的,因為別人告訴他了,最早敢和父母舉起反叛旗幟的孩子往往是最優秀的。他說那年我得了腸炎是他每天去野外摸鳥蛋給我增加營養,都不舍得給弟弟妹妹吃。他說打你就是想改你的臭脾氣,你以為是真的打你啊,就你4歲那年打重了你,過后自己哭了。以后只不過是虛張聲勢要了,要真打你還不被打死了。想想也是,那么粗的棍子我居然不怎么疼也沒有什么傷痕留下。他還說,對你說那些狠話只不過想激勵你,你倒記了仇,你這不知好賴的死丫頭。說到這里他哭了,這是我第一次看他哭,淚水順著布滿溝壑的臉龐流下來,我也哭了,我一直以為他不愛我他討厭我憎恨我,我從來不知道隱藏在這—切后面的居然是這么深的愛。
我原諒了他,不管他是真的討厭過我還是真的只是教育的方法不得當。因為他那張蒼老的臉龐上的淚水,我原諒了他。
四、現在
現在他已經是一個快70歲的老頭了,常在樓下有陽光的角落里瞇著眼曬太陽。我每個周末都會去看他,他喜歡在我們姐弟仨都回去的時候喝一點酒,我的女兒常在他面前撒嬌淘氣有時候還和他犟嘴,他會好脾氣地呵呵地笑。我會拉長了聲音說:哎,要是我小時候像你這樣啊,早被你姥爺打死了。他會接著說:切,棍棒出孝子,我如果不打你,你會這么孝敬我么。
他是那么犟的一個老頭,從來沒有承認過他打我是錯誤的,他會在喝了酒后理直氣壯地說:從古到今,這世上就有三不羞,官打民不羞,爹打兒不羞,師長打學生不羞。
你瞧,這就是他的理論。他不知道,就是他的這些歪理邪說,曾經給了我怎樣的傷害。所以我現在常說:你欠我很多父愛現在必須還我,我每一次回來你都要包餃子給我吃。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內疚,反正我每次回娘家他都樂呵呵地包餃子給我吃。
其實我沒那么愛吃餃子,但我聽母親說他每天沒事老是躺著不動,醫生說,老年人這樣不好。
我只是希望他健康、長命百歲。我希望我每次回娘家都能看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