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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意風流

2008-01-01 00:00:00司空破曉
穿越·COS 2008年4期

暖鄉中最清雅幽靜的別院中,顧寫意枕在忘憂的玉腿上,一口一口吃著佳人送到嘴邊的水果。

“想什么呢這么出神?”忘憂笑問。

顧寫意眨了眨眼,調笑道:“在想如果真要娶妻,娶你就挺不錯。”

忘憂一怔,繼而爽朗大笑起來,眼角有細細的皺紋,卻無損她的美麗。她今天身著蘇白衣裙,樣式簡單干練,更添成熟韻味。

“對您而言,我太老了。”忘憂用指腹抹掉眼角笑出的眼淚。

顧寫意抿唇笑的魅惑:“忘憂,你是成熟,并非蒼老。成熟與蒼老豈能相提并論?”

忘憂轉移話題,眨眼問道:“是不是有人逼你成親?其實聯姻未嘗不是好事。”

顧寫意坐起身,面貼面端詳著忘憂的臉,笑道:“我顧寫意需要靠聯姻才能成事么?”

突然的貼近讓忘憂呼吸一窒,搖頭輕嘆:“從未見過像你這般驕傲的男人!”

“謝謝夸獎。”顧寫意揚眉,勾起唇角灑然一笑:“我以此為榮。”

忘憂苦笑。門外有人輕叩三聲,懷前推門而入:“主子爺,客人到了。”

忘憂識趣的起身隨懷前離開,隨后一個全身包裹嚴嚴實實的人進來。顧寫意抬眼漫不經心道:“顧先生的穿衣品位還是這么奇特……你捂的不難受啊?”

顧先知兩鬢已見星白,配上他那幅道貌岸然的模樣,倒也頗有些道骨仙風的味道。當下瞧著顧寫意笑道:“就算不拿我當啟蒙老師,好歹這些年我也幫了你不少忙。拿出點尊重行不行?”

顧寫意負手走到他面前,臉上掛著蜜糖似的笑容:“顧先生教導我多年,俗話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這大恩大德寫意怎敢忘記。”

顧先知苦笑道:“都說威者不表于色,你小子倒是學足十分。我就不明白了,這些年我對你沒功勞也有苦勞,事事為你著想,為什么仍舊得不到你的信任?”

“好一個事事為我著想!”顧寫意笑道:“顧康健之所以注意到我,不就是因為先生在他面前夸我天資聰穎,日后必能輔助他成為一代名君么?父皇之所以猜忌我,不就是因為先生找了個牛鼻子老道,教他說了一大堆有的沒得么?我疏忽與韓家走的過于接近,大家集體無視這一點,不正是因為先生四處周旋嗎?”顧寫意笑得越發親切,伸手按在顧先知肩膀上,離他的脖子僅兩指距離。

顧先知端詳著他的笑容,破天荒地畏縮了下。

顧寫意對他吞了蒼蠅似的表情視而不見,接著道:“先生知不知道智深者最恨什么?”邊說,手指邊慢慢向他的脖子移動。

顧先知嘆口氣,道:“最恨事情不按照自己預想的發展,以及他人的愚弄。”

“呵呵。”顧寫意笑著抽回手道:“學生連犯先生的兩大忌諱,冒犯之處,還望您不要介意。”

顧先知脫離桎梏,后退一步道:“這些陳年往事都能被你查出來,我算是服了!”眸子里精光一閃:“那不成我派出幫助你的那些人,已經被你籠絡到手下了?”

顧寫意靠在桌邊,把玩著茶盞道:“咱們師徒一心,何必分的這般清楚明白?”

顧先知臉上帶出些許氣惱,冷笑道:“短短兩三年就能收復別人的心腹,至親王的手段真讓人大開眼界!”

顧寫意起身上前親手為他拉開椅子,輕按肩膀讓他坐到上面,道:“別人不知道,先生還不知我這些年是怎么過的么?徒兒這番做法是有不對的地方,可當時也是氣惱先生欺瞞我,使的小性子。這段日子想想,先生之所以這樣,大半原因在我不思上進,一味退縮。這一劑劑猛藥施下來,予我未嘗不是好事。若說先生意在謀害,我第一個不信!”

顧先知瞧著他的臉突然笑了,樂呵呵道:“我當年一點沒看錯,至親王乃當世少見的奇才明主!真是我大雍之福,百姓之福!”說到最后頗有些咬牙切齒的味道。

顧寫意挑起眉梢,暢快而笑。

別了顧先知,顧寫意心情愉悅回到禮部,卻見九皇子顧自在倚在門框上,咬著右手拇指指甲,直勾勾盯著他,眸子一閃一閃亮的詭異。對于這個老九顧寫意也有所耳聞,心思陰柔詭秘,小小年紀就頗有手腕。仗著自己機靈嘴甜,很討皇上與后宮嬪妃們的喜愛。因而在宮中囂張跋扈,除了少數幾個其余人通通不放眼里。可論囂張跋扈,顧寫意稱第二無人能認第一,顧自在在他眼里不過是個仗著小聰明使些小手段的小屁毛孩。向來懶得理會,可孩子就是孩子,愈被無視,愈是要上前招惹。

等的時間長了,顧自在瞇起花瓣形狀的眸子,不悅道:“皇兄,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么?”

“門就在你身后,恕不遠送。”顧寫意頭也不抬道。

顧自在像只炸了毛的貓,惱成這樣還不肯走,在書房里轉來轉去。

顧寫意本就不是個有耐心的人,被他故意弄出來的腳步聲弄的火起,將書往桌上一扔,靠在椅背上冷眼睨著他。顧自在站在對面,眼神恨不得將顧寫意燒出倆窟窿來。兩人對視半晌,顧自在烏黑的眼珠骨碌一轉,放軟聲音笑道:“都說五哥論弓馬嫻熟,是皇子中的頭一份,能不能教我。”

“沒空。”顧寫意實話實說。

顧自在這下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揚著下巴走到他身邊,臉貼近他的臉道:“顧寫意,你眼睛長頭頂上了?你有什么了不起的,親王又如何,還不是被發配到禮部這個冷衙門來!”

顧寫意不怒反笑,伸手在他臉蛋上擰了把,輕嘆道:“真是個缺乏管教的小孩。”

顧自在亦捏了捏顧寫意的下巴:“管教?怎么管教?你還能打我不成?”

顧寫意拉了他一把,將人擁進懷里摟緊。

顧自在一怔,還沒來得及思考,便是“啊”的一聲慘叫。

顧寫意一巴掌狠拍在他的屁股上,顧自在在他懷里拼命扭動身子,卻怎么也掙脫不出來,扯著嗓子嚎道:“你敢打我?你敢打我?!”

顧寫意的回答是狠狠又一巴掌,心道,老子要是連你個小東西都制不住,還有臉見人么?!緩慢卻不間斷的打了一下又一下,直到懷里的小人兒徹底老實趴在那嗚嗚哭泣。

顧寫意捧起他的臉,早已是哭的一塌糊涂,眼淚汪汪的,仍舊不忘威脅,抽噎道:“我,我不會放過你的!”

顧寫意大樂,覺得這小孩還真逗。不過終究還是欠收拾,二話不說,加大力氣又一巴掌扇過去。

“哇~嗚嗚!”

顧寫意的手又抬起來,顧自在趕緊抱住他哭道:“不敢了,別打了……嗚嗚……”話沒說話,忍不住靠在顧寫意懷里放聲大哭。

顧寫意半開玩笑半認真道:“再敢哭我就扇你的臉。不想明日見不了人就給我閉嘴。”

哭聲戛然停止。

顧寫意騰出一只手,拉開書桌一側的抽屜,拿出去淤血的外敷藥。這是為承歡準備的。上次帶承歡去學騎馬,小家伙的屁股被馬鞍磨出血都不吱聲,差點沒讓顧寫意和小娘親心疼死。不過顧寫意覺得他弟弟挺帶種!

顧寫意伸手去解他的褻褲,顧自在猛的漲紅臉,抬頭狠狠瞪他。

“你想自己動手?沒問題。”顧寫意將藥遞出。顧自在看看藥,又看看他,一聲不吭的趴回懷里。

手沿著臀線起伏緩緩游走、摩挲。顧寫意看了一眼傷處,通紅一片,忍不住輕笑起來。

“笑,笑什么笑!”顧自在悶聲道。

“你這個模樣混進猴群里,定不會被認出來。哈哈哈。”

顧自在仰起臉,氣的咬牙切齒:“還不都是你害的!”

“那以后就少招惹我!”顧寫意加大力氣拍了他臀部,顧自在“啊”的跳起來,慌亂的穿好衣服,臉通紅,眼神兇狠。

顧寫意揚聲對一直守在外面的莫懷前道:“去打盆水來。”水很快取來,洗干凈手后,見顧自在仍舊立在角落,眼神復雜的瞪著他。

顧寫意拿著塊干凈的帕子走過去,胡亂幫他擦了擦滿臉淚痕:“眼神殺不死人!若想報仇,回去再多練兩年武藝吧!”擦好了,輕推了他一把。顧自在一步一步蹭到門口,想說什么又忍住,狠跺下腳,沖了出去。

韓府

“師兄,我們又見面了!”顧悠然沖紀元微笑:“你一走就是幾年,可讓我們好想。師傅當年說過,師兄弟中只有你一人得到他老人家的真傳!琴棋書畫無一不通,無一不精!”

韓紀元失神片刻,緩緩坐到椅子上,強扯出一點笑容:“你手里拿得可是要我欣賞的畫作麼?”

顧悠然手里緊握著一幅卷軸,笑容羞澀而緊張:“我,我是來和師哥道歉的……我,我偷了你的東西……”卷軸遞到一半又想往回縮,好像極為舍不得,可最終還是咬咬牙給了紀元。

韓紀元納悶的打開卷軸,看清的那一瞬間,似乎連呼吸都遺忘了。畫上是一個男孩靠在樹上,微微揚著臉,閉起眼睛,嘴角噙著一絲淺淺的笑意,寫意享受著陽光與清風。畫風簡單干練,寥寥數筆而已,卻極為生動的勾勒出那男孩的神態,呼之欲出。韓紀元的手開始輕微的顫動,胸口一股熱氣騰起,升到眼眶時險些化為淚珠滴出。

顧悠然怔怔看著紀元的臉,輕聲問道:“畫里是五皇兄,對吧?你最後的那些畫作,畫的全是他……不再去師傅那,也不參加科舉,是不是也因為……”

“以前我一直覺得“舍得”這個詞很有趣。”韓紀元打斷顧悠然,道:“舍與得明明是兩種截然相反的意思,卻偏偏被揉在一起。現在我才明白這個詞再正確不過,有舍才會有得。”

“八皇子,”韓紀元的眼里半是憐憫,半是冰冷:“給你一個忠告,離顧寫意,遠點!”

太子顧康健年滿二十四周歲的同時父皇下旨賜婚。準新娘慕容婉然不但是當朝三貴妃之一,嫻貴妃的嫡親侄女,更是沙場老將慕容遠的孫女。慕容一派是朝中擁護正統的清流代表,永輝皇帝為這個兒子也算用足了心思。

太子爺的婚禮自然交由禮部籌辦,由顧寫意全權處理。中途有一次遇見顧康健,那時的顧寫意正和侍衛們共飲一壺美酒,席地而坐談笑風生。聽到響聲回頭望去,顧康健身邊前呼后擁著一大群人,如眾星捧月般派頭十足。顧康健身著朝服官靴,四平八穩的走到顧寫意面前。姿態傲慢,漫不經心的環視正在準備中的會場,官腔十足道:“你辦差很盡心。”

顧寫意行臣子禮,回道:“職責所在,理應如此。”

顧康健面無表情的睨他一眼,便領著一群人浩浩蕩蕩的離去了。

婚宴無疑極為成功。排場奢華空前,耗費巨大。氣氛更在永輝帝一道大赦天下的圣旨后,飆升至最高點。皇家婚禮講究的是天家風范,最講究禮數。因而半點娛樂節目都欠奉送,簡直乏味透頂。新郎新娘出來露臉屬于形象工程范疇。先是在祖廟祭天拜祖,而后在城墻上向萬民展示個人風采。真正在筵席上招待百官的,是那些顧姓皇子們的任務。會場裝修豪華奢侈自是不必多說,數十個造型各異的巨型銅鑄長明燈將整個大廳映照得如同白晝。不設桌椅,一百組方幾矮榻環繞中央。姿色過人的舞姬們,輕敷薄彩,神色飛揚,霓裳輕薄,在金絲繡成的巨大百花爭艷圖地毯上翩翩起舞。堂下樂師鳴鐘擊磬,演奏著象征富康安樂的音樂。樂聲中,宮女靈巧穿行于中,服侍在座賓朋。

顧寫意一口一口慢吞吞的喝著杯中的酒,倚在角落里百無聊賴的打量周圍。冷眼看著顧天賜等人與官員們把酒言歡。

“五弟真是人如其名,寫意風流之態令人心折。”顧慧中手拈著一只酒杯,笑得斯斯文文。

顧寫意朝他舉杯笑道:“臣弟得向四哥道聲恭喜呢。”

顧慧中的娘親就是嫻貴妃,這門親事一訂,顧慧中與顧康健所代表的兩股勢力算是結成同盟。如今中宮之位懸空,當朝有三位皇貴妃。一為顧寫意的小娘親榮貴妃,二為顧慧中的娘親嫻貴妃,三就是顧正凜的娘親妍貴妃。這也正是顧正凜能行事百無禁忌,顧慧中凡事超然于外的原因。更何況兩人平日最是親近不過,誰敢同時去觸他二人的霉頭?

顧慧中走近幾步,苦笑道:“你這句恭喜可是聽得四哥直冒寒氣啊!”

顧寫意心頭一怔,下一秒展露最完美的微笑,道:“四哥真愛說笑。”

顧慧中的表情同樣無懈可擊。兩個人如同對弈的棋手,笑容滿面的揣摩對方意圖。

“抓……到了!”顧正凜噴著酒氣,一手抓住一個,嘿嘿笑著。

明顯就是喝多了!顧寫意和顧慧中無奈的對視一眼。顧正凜伸過頭來,在倆人之間左瞄瞄右看看,搖頭晃腦嘴里嘖嘖有聲。

“你干什么呢?”顧慧中忍不住問道。

“不好選,真是不好選擇!”顧正凜晃晃大腦袋,說著用兩只手扯住顧寫意的衣袖:“嗯,不過我感覺還是五哥更英俊瀟灑!”

顧寫意強忍翻白眼的沖動,老六的腦部構造也算的上是極品了!

顧慧中一臉慘不忍睹的表情,輕喝道:“這可是太子的婚宴,多少雙眼睛看著呢,你就不能稍微正經會?”

顧正凜翻翻白眼哼哼兩聲,加大力氣扯著顧寫意嚷道:“都說你酒量好,咱倆今天就比一比,看誰先把誰喝趴下!”

顧寫意抿著唇低聲笑了。

顧慧中一臉受不了的拽住顧正凜:“要耍酒瘋回你自己家去鬧,少在這丟人現眼!”

顧正凜被人制住頗不服氣,手腳開始撲騰。顧慧中環視四周,已經有人開始注意他們,急得眼中冒火:“老五和你一樣的年紀,看看人家再看看你,有半點可比之處?”

顧正凜聞言老實下來。顧慧中架起他走出幾步,突然回頭看向顧寫意道:“邊洲風光與京城大不相同吧?”

顧寫意皺下眉頭,笑道:“自然。”

顧慧中道:“說實話,真羨慕五弟能出外歷練一番。不過四哥過慣了安逸日子,吃不得苦。你說我若是出京城更適合到哪?”

顧寫意暗中攥緊了酒杯,面上依舊保持著淺笑,道:“以四哥這樣的人品風流,自然更適合到那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江南去。”

顧慧中淡淡笑了笑:“我也覺得那地方不錯,有機會肯定是要去看看的。”

“啊,去哪?你們商量著要去哪?帶我去不?”顧正凜口齒不清的插話。

顧慧中翻翻白眼,扯著他離開了。

顧寫意慢慢將手掌攤開,酒杯已被捏成了幾塊。在風頭最勁之時突然向自己表達順服之心,看來,還是太小看這個老四了!

太子辦完聲勢浩大的外廷婚宴,幾日后又于東宮專門宴請諸位兄弟。席間顧寫意看了兩眼太子妃,確是個眉目清秀,溫婉端莊的大家閨秀。

因為排序的關系,按座位顧寫意是離顧康健最遠的,可卻是正好面對面,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作祟,顧寫意總能感覺到對方不經意間投來的視線。

最先告辭的是太子妃,她說有女人會影響大家喝酒的興致,言罷,裊裊離去。天色愈晚,承歡強自撐著坐在座位上,顧寫意看著都替他難受,于是婉轉提出下次再繼續。顧康健聞言揚了揚眉道,讓小的先回去吧,咱們幾個接著喝。太子既然發了話,誰也不好再提離開的事。

顧康健不知是喝多了還是受了什么刺激,突然把矛頭沖上顧寫意,非要眾人都敬酒,祝賀他在邊洲大顯身手加封親王。完后仗著酒意,拍桌子要顧寫意坐他身邊,好好與他喝上兩杯。

顧寫意心中惱怒已極,面上還要裝出風平浪靜的樣子,在其它人猜測的目光下坐到顧康健身邊。

剛坐下,顧康健突然在桌下伸過手,死死攥住顧寫意的右手腕。顧寫意不動聲色的想要掙脫,卻換來更大力氣的反制,顧寫意幾乎能聽見骨骼間發出咯咯的聲響。

酒席照常進行,顧康健依舊有些陰沉的喝著酒,顧寫意則始終掛著隨性的笑容,把玩著酒杯,一口一口慢慢喝著酒。誰也不會想到,這桌布掩蓋下的情景。

終于熬到酒席結束,顧康健早已醉成一灘爛泥,手上的勁力卻絲毫未松。顧寫意只好笑笑,“體貼”的主動要求將太子送回臥室。

由太子府上的下人指引,很快走到臥室,可顧康健仍舊沒有松手的跡象。顧寫意暗中咬咬牙,對屋中的下人道:“你去請太子妃。你去打些熱水。”

那兩人最初不想走,被顧寫意一瞪幾乎是骨碌著出去。屋中沒了外人,顧寫意無奈的開口:“太子,放手吧!”

顧康健突然用力推了一把,顧寫意腳下不穩,退后兩步靠在墻上。顧康健用身體將寫意擠在墻上禁錮住,頭枕上他的肩膀。

顧寫意嘆了口氣,淡淡道:“太子,您醉了。”

顧康健的身體顫了一下,低吼道:“我根本就沒醒過!”張嘴咬在顧寫意的側頸。血順著脖頸淌下。

走廊傳來腳步聲,顧寫意伸手捏住顧康健的后頸,反手制住他,推到床上。

門響,顧寫意看清來人,道了聲:“皇嫂。”

太子妃端莊地微微福了福身算回禮。顧寫意未看顧康健一眼,告辭離去。

顧自在小人精一個,拉著顧悠然等在太子臥室外的不遠處。眼看著太子妃進去,又聽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熟悉挺拔的身影出現。那人轉過身的同時,顧自在放眼看去,因為陰暗,看不清相貌。只見一雙清清冷冷的眸子,散發著幽明的氣息。只一眼,顧自在覺得好像被人兜頭澆下一盆冰水,冷的渾身一顫。

那人走上前幾步,來到光亮處,是顧寫意。

顧寫意臉上的笑容依舊,破天荒地伸手在他二人的頭上摸了下,溫和道:“兩個小家伙怎么還在這轉悠?早點回去休息吧。”說完,頭也不回的走遠。

顧自在按著胸口,那里怦怦跳得厲害。興奮的抓住顧悠然的胳膊,壓低聲音道:“你剛才看到沒有?看到沒有?”

顧悠然緊抿著嘴唇,手有些顫抖的回抓住弟弟的胳膊,將臉埋在弟弟的胸前,喃喃道:“看到了……”

優雅白皙的脖頸上,那嫣紅禁忌的印記。

臥室內的太子側身朝里躺在床上,呼吸平穩,像是睡著了。只是雙拳緊握,指甲扎進肉里,血順著指縫滴落。賢良溫婉的太子妃就坐在一旁,冷眼看了整整一夜。

太子顧康健大婚后,開始變得勤于政事,主動向永輝皇帝提出管理六部的要求。皇上一高興,哪有不同意的道理。新官上任三把火,顧康健著令六部官員定期到他的麟卓宮匯報事務。特別是禮部,因為祭天慶典馬上來臨,顧寫意隔三差五就得去一趟麟卓宮。心里這份郁悶就別提了。

有些事既然不能宣于口,也就只好爛在心底。表面上顧寫意和顧康健仍舊是親切并保持一定距離的君臣。但彼此都明白,除非有一方肯屈服,否則絕沒那么容易善罷罷休。然,一個是從小就被賦予無上地位,習慣了征服與獲得的未來君王;一個是歷經了兩世為人,性格囂張唯我獨尊的得勢親王。這樣的兩個人,誰會愿意選擇低頭認輸?

事已至此,以顧寫意的性格,只要有人敢出來劃下道,他是絕不會說不的!

一日,顧寫意又前去麟卓宮。正巧遇上顧康健門上的家奴回京述職,帶來許多禮品孝敬他。顧寫意走不是,留下又覺著無聊。顧康健看起來倒是心情不錯,拉著顧寫意一起鑒賞那些古玩。顧康健似乎對其中一幅山水畫極為感興趣,拿起來笑著問顧寫意:“五弟可看出這幅畫的不對之處?”

顧寫意漫不經心敷衍道:“臣弟對古玩玉器十足的外行。”

“是,你從小就不喜歡這些東西。”顧康健不緊不慢開口道:“這幅畫是贗品。”

贗品兩字一出,那個送禮的官員臉都嚇白了,結巴道:“下,下官……”

顧康健不看他,只仔細的鑒賞著手中的畫:“這幅永晝山川圖臨摹真跡有九分形似,若不是知道真跡的下落,也不可能一眼看出是贗品。”說著嘆了一口氣接著道:“真跡就在父皇的書房里放著,雖然我極為喜歡,可身為兒臣總不能奪父皇所愛。若是你怎么辦,五弟?”

顧寫意掃了一眼那幅永晝山川圖,道:“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對臣弟而言,只要喜歡且適用,真與假沒有任何區別。”

顧康健轉過眼眸看向他,眸底隱隱流動著莫名的情緒,似笑非笑道:“五弟此言差矣,常言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贗品模仿再像不過形似而已,神韻風范豈能相提并論?更何況明明清楚真跡在哪,怎還能有心思看贗品。”

顧寫意垂下眼,先讓沸騰的心緒沉淀一下,這才看向顧康健,笑道:“太子說的是。”

顧康健眸子內精光轉瞬而過,揚手將贗品永晝山川圖扔給下人:“燒了去!”

翌日,皇上賞賜太子顧康健數件古玩玉器,其中就有那幅永晝山川圖。據下人報,當顧康健看到那幅畫時,先是驚得臉色一白繼而安分守己的在麟卓宮里處理了一天繁瑣政務。

顧寫意聽聞后不禁開懷大笑起來,可笑到一半便再也笑不下去了。

大雍祭天慶典照祖例是五年一小慶,十年一大慶,而今年正是大慶的年份。屆時,周邊鄰國將會派出使節來京慶賀。上次擒獲新戈國晉王后,永輝皇帝并沒有把事做絕,只是象征性的討要了一點贖金便將人完璧歸趙。這種暴打一頓再給倆甜棗吃的做法,使兩國沖突暫時緩和。因此來客名單中多了宿敵新戈國。

大雍、新戈因領土等原因結怨已久。照顧寫意看,和平只不過是兩次戰爭間的休整。兩國的關系好是不可能好到哪去了,至于能壞到什么程度誰也說不準。顧寫意以招待客人須知對方喜好為由,前去兵部調數據。管檔案的邱敏之早被其籠絡,于是顧寫意肆無忌憚的在數據室里翻閱起來。當看到一個叫洛梵的青年將領時不由一怔,數據里顯示他是大雍人。叛逃到新戈后,短短四年時間一躍成為大將邢正中的左膀右臂。數次出生入死,戰績斐然。而年紀僅比顧寫意大上一歲。

顧寫意靠在椅子上翻看資料,隨口道:“知不知道洛梵為何投奔新戈?”

邱敏之沉默了一會,尷尬的開口:“因……因為……”

顧寫意抬頭不冷不淡看了他一眼。

“因為他曾經被抓進大營當過軍奴,聽說由于模樣生的好,曾被人污辱過。只是不知后來如何到的邢正中手下。”邱敏之回答的極其流利。

顧寫意暗罵了句,又問:“還有呢?”

“那洛梵確實有幾分本事,只是對大雍敵意頗深性子也張狂,曾在軍前揚言“大雍皆鼠輩,唯我真英雄”!而且對邢正中忠心耿耿,當年邊洲之戰,若不是他拚著全身二十三處受傷,邢正中哪還有命在。”邊說邊小心翼翼觀察顧寫意的神色,“這次新戈派來的使節中就有他。”

明明有成為將領的才華,卻被小人抓去當軍奴;明明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卻被人肆意侮辱……要多么大的憤恨才能驅使他吶喊出那句“大雍皆鼠輩,唯我真英雄!”

洛梵是卑鄙可恥的叛徒,最起碼在現今這個時代是無可否認的。

可對于顧寫意來說,對大雍并沒有那么強烈的種族歸屬感。顧寫意摸摸臉頰上淡到幾乎看不見的傷疤,心道,我這個鼠輩,可是要好好會會你這個英雄!

且說那日,鑼鼓喧天,京都城外萬人眼前,俊美無雙風華絕代的至親王顧寫意,與那氣度風采令人難忘的啟國三皇子赫連漠月、眉目英豪意氣風發的新戈青年將領洛梵,風云際會,傾蓋相逢。

在赫連漠月看來,千篇一律乏味至極的接風宴,長途跋涉車馬勞頓后的勞累,因一個顧寫意而變的不值一提。興致濃厚的望向不遠處淺飲慢酌的大雍至親王。最讓他感興趣的既不是顧寫意為人稱道的相貌,也非種種傳聞,而是這個十七歲少年的眼中竟無一絲青澀。

一個人,即便是曠世奇才,也無法擺脫因年齡而限制的閱歷和心態。例如路上碰到的新戈軍后起之秀洛梵,再怎么受盡磨礪,他的眼中或多或少仍殘余一些少年獨有的稚嫩。照這么看,顧寫意簡直就是個異數。

那頭的顧寫意好似察覺到赫連漠月的目光,眸光一轉,淡定的望過來。視線甫一接觸,赫連漠月不由的為之一怔。

顧寫意臉上仍舊掛著清淺的笑容,沖他遙遙舉杯敬酒,揚頭喝下以示先干為敬。赫連漠月暢快一笑,亦飲干杯中酒。喝下酒的同時暗嘆,這個玉樹般的少年親王,怕是不簡單吶!

洛梵更是百般滋味在心頭,當年若不是顧寫意以身涉險,留在邊洲鼓舞士氣,自己與邢將軍未必會輸。也不會九死一生逃回新戈后受盡同僚們的恥笑。煩躁的大口喝酒,怒瞪那個一臉桃花的人,心想憑什么你小子就能活得這么幸運?!出生起衣食無憂,位高權重,十四歲執掌軍權,十六歲晉封親王。

顧寫意正和旁邊的人說話,目光掃視到洛梵,溫和隨性的對他笑了笑,斯文優雅,好一股貴氣逼人!洛梵被那一笑弄的心發毛,臉發燙。

當年那一箭怎么沒射死你!洛梵恨恨的想,心里不禁酸溜溜的。

洛梵的武勇和剛強值得稱贊,但在玩弄心計上實在屬于小學生水平。過度的自尊等同自卑,性子倔強好勝,炮仗似的一點就著,十足不會變通偽裝自己的傻小子。顧寫意故意制造機會相遇,在他面前裝作不講道理的任性小王爺,只待洛梵對他的警惕與戒備漸漸消弱,讓旁人誤以為倆人關系非同尋常。

果不其然,幾日后新戈使節團的領隊王清繹大人已經迫不及待的起草奏章參洛梵。

與此同時,顧寫意逗洛梵簡直上了癮。

洛梵道:“至親王。”

顧寫意笑瞇瞇的看著他:“沒外人時叫我寫意就行。”

洛梵神色不自然一下,撇撇嘴角:“俗話說千金之軀不坐危堂,當年邊洲面臨城破危險,你為何不逃?”說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視過來。

顧寫意慢騰騰喝口茶水:“那多沒面子啊。”

洛梵郁悶的閉上眼,又睜開,惱怒道:“還有,至親王連日來的戲弄就是報復在下的手段么?”

“不錯!”顧寫意答的爽快至極。

洛梵的臉又有漲紅的趨勢:“這樣兒戲的報復,你又能得到什么好處?”

顧寫意收斂微笑,正經八百道:“我樂意。”

洛梵神情大變,道:“至親王,請注意你的言辭,說出去不怕別人笑話么?”

顧寫意站在他面前,道:“好啊,只是別忘再加上一句。就說大雍至親王愛上了年輕英俊的少年將軍,說不定還能成就一番佳話!”

洛梵氣的直哆嗦,再次落荒而逃,顧寫意則留在原地大笑不止。

祭天慶典順利舉行,毫無差錯。也算沒枉費顧寫意那段日子晝夜不停,連軸轉的忙活。而后是進行長達九天的圍獵。

永輝皇帝本身就是武將皇帝、馬上君王,因而格外重視皇子們的弓馬武藝。顧姓宗親的子弟全數到齊,無不摩拳擦掌等著在皇帝與儲君面前露上一手,好搏個光輝前程。最搞笑的是承歡,豆丁一般大小的人兒也穿著特制的甲胄,路都走不利索。

十個嫡親皇子見了面,哥哥弟弟的好一番親切交談。雖說君臣名分早已定下,但這些心高氣傲的皇子親王們真能沒個別的想法?畢竟都是自幼宮闈里歷練出來的,饒是各懷心事,但外人眼里,面上仍是一團兄弟友愛模樣——此為天家景象,獨此一家別無分號。

合圍開始,各國使節陪著永輝皇帝高坐箭樓上,俯瞰著下面準備大展拳腳的眾皇子與外圍保駕護衛的一萬御林軍。

圍場內風云滾動,各路人馬逐獸圍殲,塵煙四起,瞧著著實熱鬧非凡。顧寫意并未下場,只在外圍控馬觀察。沒有如排山倒海一般直沖肺腑的壓迫感,沒有能撕裂腸膽一般的慘烈之氣。眼前的光景雖氣勢龐大,不過是個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

顧寫意瞧著瞧著,不禁抿唇冷冷笑了出來。

突然有侍衛傳話,說皇上召見。顧寫意聽命驅馬回到箭樓前。

永輝皇帝似乎心情不錯,道:“老五,你怎么不下場?使節們都向朕詢問你,朕的兒子里只有你參過軍,下場露幾手,別藏著掖著的!”

“是。”顧寫意恭敬回道。

顧承歡年齡太小,本是不用圍獵的。見顧寫意要下場,拉著永輝帝奶聲奶氣的央求,要進入獵場看他表演。

永輝皇帝呵呵一笑,沖顧寫意道:“老十向來崇拜你,可別讓他失望。”

承歡興奮的小臉通紅,顧寫意叮囑好他身邊的侍衛,才單人單騎直奔場中。顧寫意平日里一得空閑就和軍士們混在一起,再加上操辦祭天慶典與圍獵都少不得和他們接觸,顧寫意甫一入場就被認出來。有好事的扯嗓門喊了句:“至親王下場了!”

接著,不少人哄然高喝:“五爺下場了!”

“五爺定要給大家露一手誒!”

。。。。。。

顧寫意朗笑一聲,先觀察一番周圍,而后策馬飛馳,待瞧準獵物,反手抽出一只長箭,手挽長弓,在急馳中便射。箭如霹靂弦驚,隨著尖銳的破空之聲,一只狂奔逃命的麋鹿應聲倒地。

顧寫意未停歇,手中之箭越射越快,在急風驟雨般的連珠疾射中,被軍士驅趕四處逃命的鹿、狍等紛紛倒地嘶鳴。

一筒箭羽用盡,顧寫意便停了手,策馬立於圍場當中,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傲然環視。遮不住的鋒芒,掩不了的風流,真真是如驕陽般耀眼的人物。

周圍叫好聲不絕于耳,聲勢浩大,甚至有軍士擁至他的馬前,奉上箭羽要隨他一同圍獵。

顧寫意回頭遠遠望了眼箭樓,可惜距離太遠,每個人的臉色瞧不真切。只清晰可見一個矮圓的鐵豆丁一上一下的彈跳著……

沒興趣過于出風頭,顧寫意適時收手不再下場。可顧承歡不樂意了,使出小兒特權——耍無賴。偏偏顧寫意就吃他這一套,只得滿足弟弟的心愿,親自帶他進入圍獵圈近距離觀看別人打獵。

承歡興奮的眼睛亮閃閃的:“哥,你說要是出現一只大熊,你把他殺死,好不好?”

顧寫意瞟他一眼:“不好!”心想敢情這小子拿自己當超人了!本人學的是縱橫天下、馳騁沙場的騎射功夫,若是懷前在恐怕還差不多。

“哦……”承歡不高興的垂下頭。

顧寫意只得無奈的說了句:“皇家圍獵場內是不可能有熊之類過于危險的動物。”

俗話說刀箭無眼,這漫天飛的箭羽還是讓顧寫意擔心會傷到承歡。正往僻靜點的地方撤,誰知還沒走幾步,草叢里真立起一只狗熊來。馬被驚了魂,仰頭嘶鳴四蹄亂蹬,顧寫意一時沒控制住馬,抱著承歡滾下馬背。

承歡以后干脆改名叫小烏鴉吧,怎么說什么來什么啊!

顧寫意再去看承歡,小家伙已經徹底傻了眼,目瞪口呆的在他懷里瑟瑟發抖。

顧寫意慌忙看了一下四周,已經有人注意到這邊,正快馬趕來。只要他能稍微牽制一下熊,等會合力與后邊來的人殺了眼前這只熊,定能成為整個圍獵場的英雄。可身邊帶著承歡,斗熊就意味著可能會傷到他。

在出風頭與弟弟之間……顧寫意選他弟……

所幸的是不遠處就有一棵樹,顧寫意自感很沒面子的先做了個滾地葫蘆,一手抱住承歡,另一只手揮出馬鞭卷住樹干借力,三兩下竄上樹……得,被狗熊逼上樹,他這大雍至親王今日算是顏面無存了……

悠閑的坐在樹杈上,抱著承歡欣賞下面的狗熊圍著樹打轉。顧寫意心道,老子今晚的食譜就是紅燒熊掌!

也就幾分鐘的事,救援的人源源不斷的趕來。顧寫意掃了一眼過去,心頭一怔,洛梵竟也跟著跑了過來,臉上有掩蓋不了的焦急。

顧寫意短促的笑了一下。

承歡從剛才起就一直咬著呀閉著眼,全身硬的象石頭。顧寫意輕輕拍拍他的小臉,沖樹下的洛梵喊道:“唉,趕緊把你二大爺弄走,看把我弟嚇的!”

洛梵臉轟一下就紅了,氣的七竅生煙,指著他“你……你……你”的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顧寫意哈哈大笑,懷里的承歡也噗嗤一聲笑出來,睜開黑溜溜的大眼睛,笑嘻嘻的看著我,輕聲道:“哥,你可真夠壞的!”

很快狗熊變成了刺猬,顧寫意從樹上跳下來。此時這里簡直比箭樓那邊還熱鬧,上至顧康健,下到顧自在,兄弟又湊了個齊全。

顧寫意發現顧承歡也是一記吃不記改的小東西,見狗熊死了,轉眼就把剛才嚇到快哭的事忘的一乾二凈,興奮的往死熊那沖。顧寫意一把拎住他的領子,冷著臉孔道:“顧承歡,我可警告你,再胡鬧的話以后出了意外我可不管你了!”

承歡敷衍的嗯嗯兩聲,壓根就沒把他的話聽進心里去。顧寫意只得氣餒的放開手,別說承歡了,連他自己都覺得這話說的毫無威懾力與可信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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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只是虛驚一場,但明明清過圍的獵場里出現熊難免叫顧寫意產生點想法。不過一來不可能有人事先預知他的路線,二來以熊的智商也不可能懂得去伏擊人。疑心歸疑心,倒也沒往心里去。

韓紀元也有來參加圍獵,顧寫意曾遠遠瞄了一眼,個把月沒見反倒更白凈了些,氣度沉穩安謐。身邊陪著他的聶子夜,同樣發生了變化。眼里不再空洞無神,表情雖然一如既往的有些呆滯,總歸不似一個玩偶娃娃了。

軍士們抬著死熊隨我回到箭樓,眾人反應激烈,扯住不讓走還問東問西,弄的顧寫意實在是不厭其煩,只得面無表情的不出聲。心想,媽的,有什么好說的,不就是老子被熊逼上樹了么?一群大老爺們羅哩八唆,最后被顧寫意硬轟回圍場去。

洛梵冷著臉離顧寫意遠遠的,就是那種明明你就在我眼前,可我就裝出高傲的樣子無視你的存在,拿你當透明的幼稚手段。據諜報,洛梵在新戈時同樣不懂放低姿態做人。因而新戈軍對于他的態度也是分為兩極化,一方厭惡他的大雍出身,且提升速度過快。另一方則愛惜他的才華,給予支持。

顧寫意想自己應該再采取點有效的手段,如果就這么放他回新戈,未免大材小用。

人漸漸散去,韓紀元終究還是跟了過來,站在顧寫意身邊,抿著嘴角,一副既驚且怕偏偏還想笑的古怪表情。

“至親王既然無恙,在下先告退了。”韓紀元神色恢復冷清,欲從他面前走過去。顧寫意抬了下眼,鬼使神差的掃了一眼別處……下一秒,閃電伸手扯住韓紀元衣衫甩到一邊,時間已不容躲閃,顧寫意只得用左手擋了上去。

似乎還能聽到箭羽扎進手掌時發出的聲響……嗤的一下。顧寫意左手肌肉繃緊,用力死死握拳,即使這樣,鐵箭仍舊蠻橫的向前穿行了一半的長度。

“絲”的倒吸一口冷氣,顧寫意瞇起眼睛低頭瞧著傷口。箭羽應是武功高強之人用手擲而非用弓所發,速度極快卻毫無聲響。憑著這份功夫的,再加上有人安排,想來現在去找也無頭緒了。剛才若不是眼角隨意掃到箭光,若不是下意識的第一時間擋住喉嚨,恐怕此刻早已挺尸!

串聯憶起剛才被熊襲擊的事,難不成那也是有人為之?而面對這些,他顧寫意卻只能丟臉的狼狽應對。看來是遠離戰場后,安逸日子過太久了,連帶腦子進水生銹!

顧寫意咬著后槽牙,強忍住想大笑一場再扇自己一耳光的沖動!

只覺得有股無名之火在體內橫沖直撞,不炙熱卻將人煎烤的暴躁莫名。顧寫意慢慢的慢慢的將箭羽自手掌里抽出來,久違的疼痛感讓他的頭腦逐漸冷卻。

待箭羽完全拔出時,血汩汩順著手淌下。顧寫意抬起頭,發現周圍安靜的不象話,所有發現狀況的人只是目瞪口呆的看著。

莫懷前忘掉先前的叮囑,施展輕功飛撲過來,難以置信地捧住他受傷的左手,悔恨的咬緊牙關。顧寫意氣的一腳踢在他小腿上,喝道:“傻什么呢?叫太醫去!”

韓紀元的精神狀態似乎也受了刺激,渾身抖的厲害,臉白的可以大晴天出去裝鬼嚇人。

顧寫意若無其事的笑笑,口氣輕松的對他道:“一天內又撞熊又挨箭的,回頭幫我到廟里求個符去。”

恐慌可以傳染,平和也一樣,韓紀元總算略微放松下來,臉色難看卻無比堅定的回了句:“好,我一定去!”

顧寫意登時哭笑不得,怎么還當真了?

圍場里那么熱鬧,并沒有幾個人看到真實的情況。等到事情傳開,又是一場轟動!永輝皇帝詢問時,顧寫意只回了句既然這么多人聚在一起打獵,難免會有誤傷。再者傷的很輕,不礙事的。永輝皇帝擰起眉頭,少有的對他露出關切的神色道,誤傷親王,其罪當誅!顧寫意不置可否的笑笑,一年一度的圍獵,希望不會為了這種小事掃了大家的興致。

當著各國使節,王公大臣,永輝皇帝不好再多說什么。只是沉吟半晌后,輕不可聞的嘆了口氣。本該鬧至轟轟烈烈的事件,就此輕描淡寫的揭過。

先是粗略的包扎止血,待進了箭樓,永輝皇帝下旨叫來數個太醫會診。顧寫意坐在椅子上,被人里三層外三層的圍在當中。太醫院的一群老冬烘平日里信奉的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見此時不光皇帝親自下旨詢問,太子顧康健就在一旁瞪倆大眼盯著,顧寫意這出了名的“喜怒無常”的主則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他們,其余皇子大臣也是正經八百的陰沉著臉。于是胡子花白肥頭大耳的太醫們超水平賣力發揮,調配草藥細心包扎,為這點小傷足折騰了半天,手被包裹的堪比熊掌。

哪怕身上被扎出十個八個洞,只要不死,顧寫意也不至于會怕,可聽到太醫嘮叨說如果箭再偏上三分,手有可能廢掉時,頓時有種心驚肉跳的感覺。

顧康健始終拿捏著太子的派頭,并無失態的舉動。讓顧寫意沒想到的是顧自在,這小子一聽到他手差點廢掉,突然像得了失心風似的沖韓紀元吼:“若不是你,五哥怎么會受這么重傷?”

所有人的目光轉到韓紀元身上。紀元恍若未聞,坦蕩蕩的筆直的立在那,只是眼瞼垂下,瞧不真切眸中的真實情緒。

“至親王自己撲上去救的,怎么怪到紀元哥哥身上?”聶子夜突然開口。嘿,人不大膽子不小,居然當眾人的面頂撞老九。

“子夜!”韓紀元一聲輕喝,清冽的聲音在安靜的大廳內回蕩開來。他抬起眼,穿過眾人盯在顧寫意臉上,張口欲語。

顧寫意懶洋洋的插話道:“從今兒起本王親自教你習武,下次再有危險也好替我擋回來。你五爺我心眼小,不做蝕本的買賣。”

大家適時的發出笑聲,顧寫意哂然的隨意仰靠在椅子上,睨笑環視一圈。那一箭徹底把他射醒了,裝模做樣扮縮頭烏龜不是爺該干的事。心里不由的發狠,既然事已至此,再裝就真孫子了,不如大大方方收了韓紀元,倒要看看誰敢動老子的東西!

因受傷,永輝皇帝特準顧寫意回去休息兩日。臨走前顧承歡抱住他的腿,死活要陪著,恨的眼淚打轉咬牙切齒,揚言要宰了那個誤射顧寫意的混帳。

顧寫意欣慰又無奈的安慰了幾句,大張旗鼓去找根本抓不住高手,不過是宰殺無辜的替罪羊。

驅車回府的路上,聶子夜輕聲問:“很疼?”

顧寫意瞄他一眼:“爺不介意幫你嘗試嘗試。”

聶子夜看他臉色不善,撇撇嘴,躲到韓紀元身邊。韓紀元目光復雜的盯著顧寫意:“為什么阻止皇上追查兇手?”

顧寫意眉梢高挑,冷然笑道:“仇,當然是自己親手報才會有成就感!”

韓紀元抿住唇,恨恨道:“顧寫意,你最適合當的不是王爺,而是獵人。一個讓人錯以為是獵物的獵人!”

狩獵最熱鬧的頭三天一過,各國使節才算著手干起正事。送禮結交,忙個不亦樂乎。首要巴結的自然是太子爺顧康健,只見太子門前車流不息,登門的人絡繹不絕。特別是大雍的那些個屬國,稀罕物件車載斗量的送,寶物堆成了山。其次輪到顧寫意這個至親王,顧寫意邊和那些人客套,邊琢磨這些東西能換成多少金銀。顧寫意承認自己是最庸俗不過的人,寧可他們直接送錢,既方便又實用。

可真當赫連漠月將整箱黃金送來時,顧寫意心里卻泛起異樣感覺。

“望至親王見諒,我是俗人,實在想不出有什么東西能比真金白銀更實在。而且,”赫連漠月頓了一下,接著道:“貴國太子也說你向來不喜古玩玉器。”

顧寫意只覺眼皮跳了跳,打哈哈笑道:“還是太子了解自家兄弟,我確實沒什么鑒賞能力。金貴的古董在我眼里還不如金銀來的順眼。”

聊了幾句,顧寫意親自送他到門口。

赫連漠月道:“我恐怕等不到圍獵結束就要回國。”

顧寫意:“這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見,愿赫連王子一路順風。”

赫連漠月突然諱莫如深的笑了,眼睛明亮的如此刻掛在天邊的星辰:“我有預感,咱們恐怕很快又會再見。”

顧寫意不禁蹙眉,瞧著那人騎馬遠去的背影,楞了好一會兒,才反身回屋。

送別新戈使節那日,顧寫意不顧洛梵尷尬與旁人異樣眼光,親昵的摟著洛梵肩膀,一副戀戀不舍哥倆好的模樣。待隊伍啟程,望著遠去的背影,顧寫意收起臉上所有笑容,輕啟朱唇問:“舅舅那邊怎么說?”

莫懷前道:“大將軍來信,我軍潛伏在新戈的探子已經開始造謠傳謠,并聯絡上反邢派的官員。只是奴才懷疑憑洛梵真能挑起邢正中與敵對派系的爭斗?”

顧寫意斜睨懷前一眼,冷笑道:“你不會認為敵對派同意洛梵出使大雍,是出于好心資助他回鄉觀光吧?新戈新上臺的皇后正急于找機會扳倒邢正中好為娘家在軍中爭權,任何一個把柄紕漏都是致命的。即使我什么都不做,洛梵返回新戈后照樣會面臨一大堆莫須有的罪名。以邢正中的脾性和對洛梵的賞識,他絕不會置之不理任洛梵怨死。而我,只不過在背后輕輕推了一把,讓事情進展的更加順利通暢。新戈的皇后娘娘,可是欠了咱們一個不大不小的人情。”

顧寫意騎上馬背,接著道:“派人潛伏新戈暗中保護洛梵,他要是死的太快,這出戲可就熱鬧不起來了。

懷前稱是。

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歪,全是屁話。這世道,從來都是眾口鑠金,指鹿為馬。

俗話說得好,樂極生悲。顧寫意這么多年發展的順風順水,也該他栽次跟頭。

江北一直以來都是太子黨勢力最強盛的地方,顧成雙,顧天賜皆有大量產業在那。顧寫意謀劃多年,試圖找到突破口能將勢力滲透進去。就在不久前有了難得的轉機,立刻派了得力助手莫鳴前去,眼見成事之時,莫鳴卻于今早被官府以黑市交易且偷漏稅款為名投入大牢。

顧寫意正自窩火,顧天賜府上的下人突然登門造訪,邀他做客。

顧寫意用手指一下一下磕著桌面,腦中轉了千百個打算,揚聲招呼道:“備馬,爺該去探望探望兄長們了!”

賢郡王府

顧天賜笑容滿面的快走兩步,伸手把住顧寫意的臂膀,熱情卻又不失風范的引他進門:“難得你能登門,快快請進。”

“三哥這話可是讓我聽著汗顏啊!”顧寫意向懷前招了下手:“前兩天得了書法大師王居之的《牡丹賦》孤本,想起三哥提過,這就趕緊送過來了。”

顧天賜腳下一頓,瞄了眼懷前手中的匣子,笑容未變只是眼里多了點別的東西:“王居之被后人奉為“書圣”,可惜墨寶極少存于后世,《牡丹賦》更是有價無市的珍寶。我尋了三四年也未能見上一眼,常常引以為憾。真難為五弟還記得我當時隨口說過的話。”

“一本破書如此珍貴?”顧寫意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我不比其它兄弟,別說念書了,連提到寫字都會頭痛。想起三哥前段日子以每天萬余字的速度為父皇手抄佛經就讓弟弟感慨,若換成了我,非吐血不可。”

“五弟過謙了。”顧天賜接過裝有《牡丹賦》匣子交給自己府上的下人,“別總站在外面,咱們進屋聊。”

穿過花園,轉過九曲長廊,總算到了顧天賜一貫招待客人用的雨晴小樓。顧寫意剛一踏進門,就見顧成雙大大咧咧坐沒坐相的仰在椅子上。看到他時,濃眉上揚,似笑非笑道:“喲,這不是咱的好五弟么!”

顧寫意睨視他足有兩三秒,顧成雙不自在的坐直,目光卻更加挑釁。

顧寫意掛上清淺的笑,道:“原來二哥也在。”

“還有我。”

顧寫意乍一聽這嗓音,怔楞片刻,轉過身,就見顧康健神清氣爽、衣著光鮮的站在偏廳門前。

回過神,忙向顧康健作揖行禮,道:“今兒是什么好日子?我不請自來沒打擾到三位的雅興吧?”

“哪能啊!”顧康健上前拉住顧寫意手,看上去心情極佳:“你來的剛剛好,馬上就開宴了,一起來。”說著牽著顧寫意的手走進偏廳。屋內飯香撲鼻,桌上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每份量小卻一應俱全。

懷前亦步亦趨緊跟在顧寫意身后,顧天賜打趣道:“你家主子這么大的人了,還能丟了不成?這沒你什么事,下去吧。”

懷前原地躊躇。顧寫意道:“到外面等我。”莫懷前警惕的盯了眼顧康健,這才出去。

顧康健先落坐,擺擺手示意我們幾個坐下:“這又沒外人,自家人哪來那么多規矩。”

下人添上一把椅子,小樓上除他們外只留了兩個人服侍著。顧寫意右手邊是顧康健,左手邊是顧天賜,正對面是顧成雙。不得不說,十分難受的一種格局。

顧寫意想他們三人湊一塊不可能單純吃吃喝喝這么簡單,只是礙著自己這“外人”不好說什么。是為了江北的事么?顧寫意垂下眼瞼捏著酒盞,聽他們東拉西扯逗樂子,不禁有些走神。

突然,顧康健夾了一筷子菜放在顧寫意的餐碟上,壓低聲線:“嘗嘗這個,味道不錯。”

顧寫意驀然一怔,轉過頭,視線交匯。顧康健上身前傾,此刻兩張臉的距離不過才二十公分。可能是心理作用作祟,顧寫意只覺得脖子上被他咬過的地方又癢又疼,下意識的用手捂了下。顧康健眸光變深,帶出些須笑意。

顧成雙嗤笑出聲,眼中說不上是嘲弄還是惱恨,猶還有三分輕蔑。顧寫意恍然意識到一件故意忽略掉的事,顧康健和自己的那點破事究竟多少人知道底細?

“都說江南風光好,其實江北一點不比那差!”顧成雙似笑非笑的睨顧寫意一眼,道:“特別是卿湘湖,煙波浩淼,景色宜人,觸目之處皆可入境。還有堆雪鋪玉、如煙似霧的梨花美景,無一不是平原游春最佳地!老五你覺得呢?”

顧寫意打起精神道:“一直沒機會去看看,無從評論。”

“好說,這還不簡單。”顧成雙道:“有機會二哥做東,請你去玩一圈。”

顧天賜道:“別光顧著說話,菜都涼了。”

顧康健又夾一筷子菜放顧寫意盤里,神情坦蕩,動作純熟。隨意挑了別的話頭,轉移話題。席間,顧康健端著哥哥樣兒,時不時幫顧寫意夾個菜遞個東西。下人要幫手,也被他轟到一邊。當著顧天賜與顧成雙,顧寫意連裝惶恐都提不起力氣。

遠離賢郡王府,顧寫意牽著韁繩下馬步行,一直走,直到走回自家門前。仰起頭,望著永輝皇帝親手所題“至親王府”四個大字。

“盡快找到莫鳴所處位置,”許久,顧寫意淡淡開口:“想一切辦法營救。若做不到就給他一丸至毒忘塵。好歹別叫他去的太痛苦。”

“明白了。”懷前低聲回道。

江北的事務全權由莫鳴負責,他若死,線即斷。如果臨陣換人,在那邊商家心里信譽度將蕩然無存。更何況某些見不得光的盟友,只認莫鳴。經此一事,進軍江北的計劃徹底擱淺。顧寫意不知道叛徒莫違究竟泄露多少秘密,可他清楚,自己與太子黨之間的爭斗,提前進入議程,就此擺到明面上。

顧寫意摸摸脖子的一側,抿起嘴角冷冷笑了。

我顧寫意可沒這么容易被人咬死!

窗外,春日暖陽,晴空萬里,花園內不知名的小鳥歡快地啾啾叫著。顧寫意伏在書房桌案上昏昏欲睡,恍惚間,仿佛聽到遠方傳來的說話聲。

“驕陽,一個出色的上位者,應該富于同情心和責任感,還要有淵博的知識,出類拔萃的才能。不要回避任何困難,要善于正面解決它們。每個人的一生都會遇到相似的溝坎,問題在于怎么理智的渡過,積累怎樣的經驗教訓,怎樣獲得與眾不同的本領和才干。

記好了,男人,不僅僅是一種性別的稱謂,更是一種品格,一種氣勢!”

猛然自夢境中掙扎出來,顧寫意擦掉額頭虛汗,呼出口氣仰面靠在椅子上。細細回味琢磨那些話,忍不住向上揚起嘴角。

這時懷前正從對面走來,眼睛亮了下,淺笑道:“爺看起來心情不錯。”

顧寫意眼眸轉向懷前,道:“紀元那邊進行的如何?”

莫懷前:“紀元少爺師出名家,早年就有才子美譽,同窗師兄弟更是不計其數,其中不乏早已功成名就的。此番舉行同友會自然吸引了大批學生仕子的注意。再加上我們的人暗中推波助瀾,聲勢非同尋常。”

顧寫意嗯了一聲。軍中有侯安泰他們,朝中有末秋等人,只差民間普通仕子里的口碑問題。從他被箭射傷后,紀元跑前跑后忙活這事已有兩三個月的時間。在少的可憐的見面時間里,他不提,他不問,各忙各的。

山雨欲來風滿樓,楚亞國位于大雍東南方,民風彪悍,崇尚武勇,楚亞人不論男女老幼皆弓馬熟捻,能征善戰。地處大雍與啟兩大國中間,扼守重要通道,至今保持中立國身份,堅決不肯歸屬任何一國。正是由于楚亞的存在,大雍才敢將七成兵力置于西北,以區區一成駐守東南。多年固定的模式似乎將要改變,有消息稱楚亞欲歸屬啟國。如果成真,一旦新戈大雍再次開戰,只要啟國趁火打劫,大雍將陷入腹背受敵的危險境地。就在大家猜測這條消息是真是假時,又傳來啟國儲君赫連漠月將親赴楚亞賀壽。大雍內部一片嘩然。

“寫意,朕欲派你去楚亞,你看可好?”朝堂上,永輝皇帝不急不慢道。

爺爺的,每次輪到吃力不討好的事就得老子上!說不好你能聽么?!腹誹歸腹誹,顧寫意開口說的卻是——能為大雍效力是兒臣的福分,只是兒臣怕能力不足,誤了大事。

永輝皇帝似笑非笑拍著桌案上的奏折,道:“這里可都是推舉你至親王的折子,說你不論文韜武略還是計謀手段都是大雍的不二人選。別太過謙了!”

顧寫意不置可否的扯扯嘴角:“那群老冬烘慌都不會編,還文韜呢,兒臣連對對子都不會!”

“行了!”永輝皇帝嘆口氣:“別和朕打嘴官司,回去收拾收拾,看看都需要準備什么東西,及早上路吧!

“是!”顧寫意也跟著嘆口氣。

官場是一個容易讓人沉淪更容易也讓人成熟的地方,想不問政治或許可以,但是不能夠保證政治不問你。顧寫意早早便徹底想通,只有掌握了實權才能夠免除災禍,他已經陷的太深,不想死就得在官場上走下去。

至親王府

“要去楚亞?”韓紀元楞了楞神,抬起眼眸盯著檢查行李的顧寫意,道:“去多久?用不用我隨行?”

“不用,又不是去旅游。”顧寫意清點完東西,突然想起什么,對他道:“韓紀元我告訴你,如果再像上次那樣偷偷跟上,我立刻派人遣送你回來!”

紀元神色陰郁的低頭“嘩啦嘩啦”大力翻著書。顧寫意覺得話說的有點重,主動上前從后抱住他,討好道:“你最近不是也很忙嗎,難得結識了那么多新朋友。我不過是去送賀禮,用不了多少日子就會回來。”

紀元當他不存在,繼續蹂躪手里的書本。

顧寫意硬著頭皮接著道:“你看看書,畫些畫,日子過的很快的。”

“畫?畫你個頭!”紀元突然暴喝。把顧寫意嚇一跳。

他轉過身伸手掐住顧寫意脖子,情緒激動道:“我一拿起畫筆腦子里全是你,畫個屁啊!我……我早就廢了!”

顧寫意的心,晃悠一下,變的有些柔軟。不顧紀元的掙扎,將他的腦袋按進自己懷里,摟緊笑道:“肯定是因為這些年去的地方少,所見所聞里就屬我最養眼好看。沒關系,等有了時間,一定帶我的紀元去游歷大江南北,看遍三山五岳!”

紀元停下動作,然后慢慢張開手臂,緊緊抱住他。

臨行前,顧寫意少不了要去看望小娘親和承歡。承歡長高了不少,號稱以哥哥為榜樣,既學他勤于騎馬射箭,也學他不好好念書……這話聽的顧寫意哭笑不得。

小娘親性子依舊爽朗活潑,笑起來眉眼彎彎如新月,嬌俏可愛。只是身子似乎不大爽利,說一會話就會咳嗽,氣色瞧著也不如以往好。

顧寫意要她叫太醫好好看看,小娘親揚眉笑道:“夜里著涼罷了,哪有那么嚴重。再者,我最膩煩藥湯子的怪味!”剛說到這,又開始咳嗽。顧寫意急忙上前幫她錘背,看著痛苦咳嗽,面色蒼白的小娘親,心底隱隱浮上不祥的預感,朝屋中下人怒斥道:“都愣著干什么,傳太醫!”

太醫膽戰心驚的看看顧寫意,低頭回道:“至親王放心,娘娘只是著涼而已,服兩副藥調養即可。”

“看看~”小娘親大大白了顧寫意一眼,臉上卻帶著甜蜜的笑容:“你娘我身子好的很!”

顧寫意無奈地搖了搖頭。

數日后,一行人浩浩蕩蕩起程上路,顧寫意每天基本上都窩在馬車里,查看一切資料諜報,考慮各種情況的對策。

終于抵達楚亞,顧寫意整理好衣物掀簾下車,看清前來迎接的人時,不由的一怔。

赫連漠月爽朗笑道:“至親王,咱們又見面了。”

顧寫意道:“赫連兄風采依舊,真叫人羨慕。”

赫連眨眨眼,透出狡黠的神情:“別人說這句話我絕對坦然接受,只你顧寫意說出來,我可是愧不敢當。”

顧寫意笑笑,不做回答。

跟在赫連漠月身邊的一個壯漢,似乎對顧寫意十分感興趣,滿含興致地盯著看。

反觀楚亞人態度冷淡,愛理不理的樣子進一步驗證了傳言的可靠性。想到此行的種種困難阻撓,顧寫意不由的輕嘆。

“我知道你為何而來。”赫連突然壓低聲音道:“你還是放棄吧,沒可能成功的。”

顧寫意聞言挑起眉毛,瞇起眼冷冷睨著他。

赫連漠月夸張的搖頭嘆氣,走出幾步,猛的回過頭,對他笑道:“不管怎樣,能再見到你仍舊是件很令人愉快的事情,顧寫意。”

沒等顧寫意反應,赫連已走出很遠。

入住的驛站內,顧寫意時常閉著眼,手指不停在膝蓋上打著節拍,重復練習早已熟練的曲子。機會只有一次,若是演砸,他顧寫意直接可以灰溜溜滾回大雍了!

莫懷前:“爺,楚亞的那些人百般推脫,拒絕見您。”

顧寫意睜開雙眼,對懷前也是對自己說道:“既然如此,咱們就慢慢玩下去,看看究竟誰能笑到最后!”

楚亞國主七十壽辰當天,在戶外大擺宴席,廣賀賓朋。并對啟國使節表現出極大熱情,反觀大雍卻是倍受冷遇。此情此景,明顯是給所有人一個清楚的答案。

赫連漠月心情舒暢的呷著杯中酒,輕松地與身邊的文官武將開著玩笑。赫連漠月又看了看大雍的座位,仍未看見顧寫意的身影,不禁又開始多想。這個高傲的少年親王氣憤之下拒絕出席?還是另有打算?

就在這時,場中架起巨型軍鼓。司儀報,這是大雍為楚亞國主精心準備的表演。

一個手握鼓錘,身形挺拔的人走到中央。他的臉上帶著猙獰丑陋的面具,十分引人注目。

霍然間,鼓聲乍響,渾厚沉著,似驚雷,如禮炮,在天地間滾涌著。鼓聲震天,綿密如夏季落雨前滾動不絕的陣陣雷霆,令人感到仿佛一場洗劫天地的狂風暴雨將會來臨。

鼓聲暫緩,卻一下重于一下,一聲更比一聲震撼魂魄。隨著鼓聲加重加快,所有人都覺得心臟幾乎要自喉嚨里跳出來,偏偏又被無形的沉重壓力生生壓迫著!眼前仿佛看到了千軍萬馬匯集于沙場之上,金戈鐵馬,一場鏖戰,轉眼爆發。

鼓聲低沉,漸漸趨于綿密微弱,直至悄無聲息。每個人皆不敢大口出氣,屏息以待接下來的種種變故。“砰”的一聲巨響后,炸雷般的鼓聲宛若急風暴雨傾瀉而來,勢如萬馬奔騰煙塵四起,又似滾滾長河翻涌而至!腳下的大地在顫抖,整個天際都在呼嘯狂歡!眼前畫面轉換,旌旗獵獵戰馬嘯,無數將士撕殺于陣前,萬馬鐵蹄踏碎錦繡山河!

隨著戰事的變化,鼓聲亦豐富復雜起來,有因失去戰友的悲痛,又帶了即將得取勝利的喜悅。將軍令出,大軍長驅而入直搗敵穴,喊殺聲、嘶鳴聲戛然而至!

鼓曲結束。

赫連漠月只覺體內熱血沸騰,鼓聲喚起他沉睡的記憶,那些在戰場上的歲月。旌旗獵獵,率領千軍萬馬沖鋒陷陣;揮鞭所指,踏步江山睥睨天下。陣陣快感涌進心房,毛孔瞬間全部張開,竟出了一身熱汗!

不光是他,幾乎所有人都受到盅惑,心緒激蕩。這鼓聲似乎蘊涵了神奇的力量,如同旋渦般將人緊緊吸住。

“蘭陵王入陣曲!這一定是失傳已久的蘭陵王入陣曲!!!”有人驚呼。大家這才回過神,大聲議論。特別是楚亞人,更是情緒激動到難以自制。

歷史上的蘭陵王名高長恭以驍勇善戰而聞名,先后任刺史,尚書令、大司馬、左丞相。他貌美、勇猛、愛兵如子、私生活嚴謹,近乎完美。蘭陵王同時是歷史上最著名的美男子,史書說他貌柔心壯,俊美非常。雖勇冠三軍,卻唯恐上戰場時敵人輕視,故每次出陣都戴一個極兇惡的面具。

蘭陵王是楚亞不折不扣的民族英雄。他數次力挽狂瀾,抵御外敵,是整個國家的支柱。這么多年過去,幾乎已成為被神話了的人物!

會場的喧囂達至極點,嘈雜無章。

就在這混亂的環境下,如同電影中播放的慢動作,場中擊鼓的人,用保養良好的修長手指,緩緩取下猙獰丑陋的面具……幾近完美的臉一點一點顯露出來,剎那,全場寂靜。

那人微揚起下巴,傲睨自若的遙遙朝楚亞國主拱手道:“祝楚亞陛下天保九如,祝楚亞國運昌隆!”聲音金石玉響,動聽至極。鳳眸轉動,流光異彩熠熠生輝。

“這曲子,不僅獻給國主,更獻給那些為維護民族氣節和尊嚴而視死如歸、抵御外敵的英雄們!”

赫連漠月心“咯噔”一下,咬牙苦笑。顧寫意,你小子可真夠損的!

有人私下議論,道,這人為何不跪國主?

旁人罵,你知道那是誰么?那可是大雍的至親王!

又是一片嘩然。

顧寫意落座,端的是風度翩翩,氣宇軒昂。全場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過去,一時間大雍這邊熱鬧非凡,啟國反倒落了冷清。

席間有年輕貌美的楚亞姑娘唱歌勸酒。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半數女孩擠到顧寫意這桌,每人都端著滿滿一碗酒。大家又來了興致,都想看看這俊美親王如何應變。酒還是小事,冷落任何一位美女都是件失禮的事。

顧寫意毫不在意的懶洋洋笑了,信手拿起已倒空的酒壇,將那些個姑娘的酒全數倒進里面,仰頭一口氣喝了個干凈。叫好聲迭起。

接下來的事更出乎人意料,顧寫意不但親自將那些酒玩倒滿又還給了姑娘們,更唱起了祝酒歌。大家驚喜勁還沒過,顧寫意突然語言一轉,換用楚亞語唱起最高潮的部分!

每一個人都被這突來的轉變驚的有些發呆。要知道,大雍、啟等大國用的是同一種語言,作為經濟學識較弱的一方,向來只有楚亞學習別人的份,還沒有哪個國家的貴族會主動去學習他們的語言文化!

顧寫意的臉上,始終帶著隨性自在的笑。他的歌聲深遠嘹亮,極具穿透力的遠遠向四周蕩開了去。數百人的酒席寂靜的怪異,每個人都在傾聽。唯一的聲音驚鴻一現,輕松震撼全場。

何謂風流?

真名士,自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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