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神州能源公司是一個小小的“巨人”。公司主營業務為石油和煤炭的大宗貿易,雖然歸屬貿易,但那可是黑金啊,所以又不同于一般的貿易。公司董事長兼總裁趙先林這幾天有事沒事就在那掐指頭,盤算著公司從成立那一天起到現在已經整整16年了。16年,對于一個企業來說,可不是一個短數目,我趙先林什么樣的風浪沒見過,與神州能源目前的處境相比,心想,這一點小小的煩心事又算得了什么,所以,就算是商海生涯的一種點綴吧。
神州能源公司人數不多,只有不到30名員工,年營業額已經突破了8個億,公司的利潤率前幾年在同行中一直名列中上,而且公司不缺現金,融資潛力很大。有幾位銀行的信貸員整天追在趙先生的屁股后面,屁顛屁顛的,希望神州能源從自己所在的銀行貸一些款子;還有兩位在證券公司做一級市場的朋友建議趙先生將公司直接上市。躊躇滿志的趙總對這些建議都不以為然:公司又不缺錢,上市這種傷筋動骨的補藥能隨便吃嗎?趙總心理盤算的是另外一件大事。
兩年以來,趙將公司經營上的很多事務性工作都交給了副總經理老錢,當然大事還是趙總決策。趙總的心思是公司擴張,考慮到石油和煤炭都是國家資源,采一噸少一噸,在全球能源技術沒有重大突破、能源結構不可能發生重大改變的大前提下,神州能源公司要想在本行業有更大的發展,就必須掌握礦產資源。研究了一番國家關于石油、煤炭礦產資源的政策,趙總覺得涉足石油開采幾乎不可能,涉足煤炭開采還是有可能,于是這兩年一直朝這個方向努力。
經過與某地方省政府的近兩年的艱苦卓絕的公關戰役后,神州能源終于小有突破,拿到了一塊小型潛力煤田的勘探權。依據省政府相關批文,只有那些完成了資源勘探的企業,才有資格獲得資源的優先開采權。這總算離目標又近了一步。
趙先林預備在年度董事會和股東大會上,爭取得到股東們的大力支持,進軍上游產業。神州能源是由六家企業出資成立,股權結構相對簡單。
一張財務報表引發的焦慮
這幾天,公司財務經理孫姐為了準備股東會沒少加班,總算在指定日期前一天完成了公司的合并報表,并把報表交到了趙先林手里。趙先林接過財務報表,起初很不以為然,以為只是例行公事、幾張表格而已,殊不知,趙先生看著看著,眉頭就擰成了疙瘩。公司這個營業年度營業額增加了15%,這在同行業中還是很高的,稅后可分配利潤不但沒有增加卻顯著下降。這怎么回事?趙先林心急火燎地將孫姐叫來問問清楚。
“是不是算錯了?”趙先林問孫姐。
“照理不可能。每一筆數字,我都核對了好幾遍。”孫姐堅信自己的報表不會出錯。“要不要調整核算方式?”孫姐小心翼翼并試探性地提出了建議。
“暫時不需要。注意保密。明天我和老錢研究下,你參加。”趙先林相信孫姐的嚴謹,而調整核算方式虛增利潤糊弄股民可行,而公司的六個出資方負責人都是天天玩錢賺錢的高手,那是萬萬糊弄不過去的。趙總想到自己是最大股東推薦的董事長,也算大股東的員工,可歸根結蒂也還是個“高級打工”,心里有點不舒服。
第二天,臨近下班時刻,趙先林將老錢和孫姐叫到辦公室開會,分析原因。
趙先林又看了一遍報表,沒說話,他將目光轉向了老錢和孫姐。老錢是第一次看這份報表,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生怕有什么差錯,也不敢貿然就說話,于是抬起頭看孫姐。孫姐雖然頭皮發麻,可在兩位老總面前,還是得率先打破沉默。再說了,報表是她做的,在即將到來的報表疑義與分析前,她有必要對報表作一個總體呈詞。
“情況大體上就是這樣。”孫姐照著報表,重復了幾個關鍵性的數字,于是作結。
接下來的談話應該由老錢開始。可是老錢看著孫姐,沒發話。孫姐也不知道自己哪里錯了,也大約知道老錢希望自己就報表多說幾句題面話避免尷尬,可又確實不知道從哪里開始,于是更加地不知所措。只得將目光又一次轉向報表。
還是趙先林清了清嗓子:“今年公司的業績似乎不錯,銷售額上漲了15%,錢總今年在銷售一線的努力功不可沒。”趙先林不忘先肯定部下老錢的業績,這也是多年來他們兩人的一種心理默契。“利潤總體也不錯。雖然今年的物流成本大幅度上升,可是同行的銷售費用都增加了,而且我們的投資占用了不少錢,公關也花出去不少錢。”趙先林心里跟明鏡似的,他知道,公關是花不了幾個錢的,投資準備的錢,借出去又還回來了,下一步還沒投出去呢。“我們的利潤水平跟去年持平,成績蠻不錯。孫經理,你再核算一下成本,看看最大的成本在哪塊。回頭我和錢總好向董事會匯報……對了,錢總留下,晚上有個客戶,咱倆一起陪著吃飯。”
晚飯,并不安生
孫姐走出辦公室,老錢等著趙先林發話。趙先林說:“走,先吃飯。”
趙先林和老錢隨便點了幾個小菜,各自一盅粥,沒有酒。
老錢這頓飯吃的并不安生,一直在沒話找話。趙先林的答話是有一搭沒無一搭的,像一頭沒有馬力的小破車,慢吞吞的。
總算是吃的差不多了,趙先林回歸正題。“老錢,今年的成本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忙著投資礦產的事,把日常銷售都交給你了。你今年是干的不錯,可成本怎么也上來這么大一塊呢?而且今年銷售額雖然提高了,可提高的部分里面有一半是因為市場總體上漲。如果不是今年油和煤的價格大幅度上升,銷售額最多提高8%,比整個行業總體消耗量增長10%還要低呢。也就是,我們并沒有跑贏大市。”沒有了中層經理在場,趙先林的話語就不那么客氣,像竹林里的箭,“刷刷刷”直沖沖射過來。
好在老錢與趙先林搭檔多年,所以他還能挺得住。而且,趙先林確實是要找出原因,并不是要追究誰的責任。對事不對人,這風格……不能算好,但怎么著也不壞吧。
“消耗太大,”老錢據實回答,“我們的銷售價格并不比同行低,進貨價格也不比同行高。物流這塊雖漲了,可我們沒有養自己的船和車隊,全部在外部消耗掉了。銷售和公關費用是多了些,但是有限。最主要的原因是在物流、銷售的各個環節損耗太嚴重了。”
“哦?”趙先林將信將疑。在煤炭、石油的流轉過程中,物流的損耗實屬正常。石油會揮發一點,煤炭的裝卸與運輸,會遺灑,另外過秤的時候也會有誤差。可是,公司在銷售的時候已經把損耗成本考慮進去了,一般不會有這么大的偏差。
“去年,我們每萬噸煤運到客戶手里結算時平均損耗133噸,前年是129噸,今年一下子就達到了241噸。倒是石油的損耗沒有什么變化。這樣一來,純利潤自然就會下來。”錢總還補充,“另外,我們今年6月有2000噸煤炭保管不善在港口發生自燃,一下就損失80萬元。”
這事趙先林記得。當時他也很惱火,還辭退了港口的物流主管。趙總心里默默一算,幾項損耗一加,差不多就是減少的利潤。
“老錢。損耗增加的事,您怎么過去一年都沒有提醒我。”過去的損耗都已經過去了,問題是,未來可不能再這樣。企業的不利信號明明存在,而且輕易就捕捉到,可是,企業一把手卻蒙在鼓里。
“趙總,這怪我在管理上抓的不緊”,老錢先做自我批評,“6月份港口的煤自燃時,我跟您建議過,能不能統一開會研究,您當時在省政府跑批文,就是讓我將港口的劉東開除了,后來,您回北京之后也一直沒有再研究,我也就沒有再深抓下去。”老錢回憶整個過程,實話實說,順勢將球踢回趙先林。
趙先林倒沒有覺得是老錢在耍滑頭,因為自己平時對老錢的授權也比較模糊。
“嗯,那下周二中層開個會討論一下。董事會暫不要準備,待下周二會議后再定時間。”
激烈的爭論
星期二下午,公司辦公室主任周平早早就派人將會議室收拾干凈。兩點二十分,公司里的幾位大將財務部經理孫姐、原油業務部經理吳遜、煤炭業務部經理鄭浩亮、物流倉儲部經理王肅、投資部經理李一民等陸續到齊。兩點半,趙先林與老錢也走進會議室,會議正式開始。
“開會了,”趙先林先發言,“今天的會議主要討論本營業年度的經營情況。下面請孫經理先說說財務情況。”
孫姐顯然有備而來。“啪啪啪”,昨天趕制好的PPT一張張打在投影屏幕上,數據一個個道來。不到15分鐘,重要數據就講演完畢。
“下面各部門說一下本部門的情況,先從原油業務部開始。”趙先林繼續主持會議。
幾個部門經理陸續開始說明情況,總之,業績突出,功勞大大,明年還需進一步努力
幾個人發言完畢,一個半小時過去了。休息了一會兒繼續開會。
“我來說幾句,”休息過后,老錢第一個發言,“今年一年大家都很努力,但是業績并不理想。”老錢知道這種場合,自己只好唱黑臉,唱黑臉最有利,于是又加重了語氣,將上周與趙先林的分析又重復了一遍。
“當然,這一段時間我對公司業務的管理沒抓嚴是很重要的原因。”老錢不忘先承擔自己的責任。這也是必須的。如若自己都不承認錯誤,下面的部門經理又作何想呢。“請各部門經理慎重考慮,今后如何降低損耗,將公司的利潤做上來。”說罷,目光轉向物流部經理王肅。
王肅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后背脊梁直冒冷汗。損耗增加的事自己早知道,也盡可能采取了措施,但是今年的情況是越來越嚴重,甚至發生了煤炭自燃的事,自己難辭其咎。
“今年二月以來,物流倉儲部發現損耗增加,陸續采取了一些措施盡量避免損耗。加強了對員工的培訓、重申了物流倉儲的各項規定;加強了對倉儲、運輸服務商的管理和招標,慎重選擇合作伙伴;加強了內部管理,加大了處罰力度……”王肅一條條道來,“當然,我們工作還遠遠地不夠,離公司的要求相差甚遠。但我認為,降低損耗不完全是物流部一個部門的責任,需要其他部門的配合。”王肅話鋒一轉,矛頭直接指向其他部門,尤其是作為業務實體的原油業務部和煤炭業務部。
“物流過程的損耗盡量由物流部控制,但是一旦貨物要轉交給客戶,過秤,總是物流部管不了的。”煤炭、原油等大宗物資貿易行業,最終結算價格取決于交貨時的質量和重量。由于上萬噸的貿易,絲毫誤差積累起來就是數百噸的盈虧,交易雙方為了避免糾紛往往請第三方機構負責質檢和量檢。在神州能源公司,請第三方商檢、公關商檢機構等工作是由煤炭業務部、石油業務部負責的。
“在我看來,損耗較大的還是出自物流環節。”煤炭業務部經理鄭浩亮一點也不示弱,可沒有那么服軟,“就拿上次煤自燃的事來說把,煤炭是運到港口還沒有裝船之前自燃的。”
“六月份進煤,業務部就應該考慮自燃問題,如果當初公司不買內蒙古的煤改買陜西的煤,天氣再熱,它也不會自燃。我們是不是有興趣和理由知道,堅持購買內蒙古的煤是不是有其他原因?”王肅馬上反駁,并且自以為抓住了鄭經理的痛腳。
“你什么意思?!”鄭經理馬上暴跳如雷,眼看一場爭吵在所難免。
兩個智多星
“今天的會議開的不錯,”趙先林話一開口,爭吵自動平息,“公司上下能認真坦誠地分析問題,找出利潤率下降的原因在于損耗增大了。今天的會先到這里。接下來大家就要認真考慮,怎么從進、運、存、銷各個環節降低損耗,幾天后,我們爭取再開一次會議,制定具體的應對措施。”趙先林對物流部和煤炭業務部各打50大板,暫時平息了爭議。“一會兒周主任留一下。”
辦公室主任周平是公司里趙總最貼心的中層干部,分管公司的行政、人事、后勤。
“大周,你怎么看?”趙先林一上來就開門見山。
“趙總,有些話不知當講不當講?”周主任既直白又小心翼翼。說話之前,先尋求降落傘保護。
趙先林示意他說下去。
“我覺得鄭浩亮和王肅都有問題。說輕點是互相扯皮,說重了可能有自己的私利。鄭浩亮采購內蒙古的煤沒跟您商量?”周主任說到這里,吞吐了一下,他知道這事當時是錢副總拍板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請繼續。”
“王肅在煤自燃后任由損失擴大,后來又建議錢總將剩下的煤低價處理了。”
“你有什么建議嗎?”趙先林反問了周平一句。
“我看業務方面,還得您親自抓,不合適的人不妨換掉。”
“嗯。”趙先林未置可否。其實趙總對老錢、鄭浩亮和王肅,都還是比較放心的。自己的精力和重心在上游資源煤炭開采上,現在要他來親抓業務,抓貿易,精力上不允許。所以業務細節還得倚重老錢。換人也不可能,短期內很難找到既熟悉業務又讓自己放心的人。
剛才,投資部經理李一民基本上沒介入這場討論,趙先林心想這位長期在外企工作的下屬應該有不同的見地,于是一個電話,將李一民叫到辦公室。
“老李,你覺得煤炭業務和物流上還有什么問題?應該怎么改進?”趙先林什么時候都是直來直去,永遠地那么開門見山。
“董事長,我對煤炭這塊不熟。”李一民婉轉地回避了趙總的提問。
“您可是管理經驗豐富,經過長期的正規軍的管理訓練喲。我考慮由你擔任公司的總經理助理,協助錢副總經理抓業務,你覺得可行嗎?”
“董事長,我是學工程的,沒學過管理,只不過這幾年在外企多干了幾年。另外,要是讓我跑政府辦批文,沒有問題;如果要我抓業務、管理物流,這兩項,我都沒什么經驗。”李一民非常客氣地拒絕了趙總的提攜。
“我想,損耗擴大是主要是由于流程控制不善,也許薪酬制度也是一大問題。”李知道,適當地給趙先林提提建議,還是必要的。這總不至于有什么壞處。
薪酬?趙先林可是從來沒想過這一層。腦海里打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是的。首先是流程的問題。我不懂業務,但是我覺得我們的流程有待嚴謹,要做到各業務部門的無縫鏈接,避免扯皮;另外很多制度是不是流于紙面,沒有落到實處?”李說出自己到公司半年來的一些觀察。趙先林基本上認同。
“在流程不完善的前提下,要靠員工的責任心。而激勵員工責任心的最有效方式就是有競爭力的薪酬。今年我們主營業務和競爭環境都沒有大的變化,流程也沒有大的改善。而這兩年,物價都漲的很快,我們公司的薪酬沒有顯著的調整,”李一民頓了一下,看了看趙先林的臉色。趙先林知道,這不是李在為自己爭薪酬。于是,輕輕點頭,鼓勵他繼續說下去。
“我們的員工不是圣人。在這種情況下,員工的責任心會下降,甚至可能出現故意損害公司利益自肥的情況。另外我們的薪酬結構也不一定合理。”李一民繼續,“業務部門和支持部門的工作性質不一樣,評價方法不一樣,薪酬總額和結構都要有所區別,而我們現在是沿用大型國企的薪酬體系,按級別憑資歷,沒有跟崗位特點和業績掛鉤,這樣就很難起到激勵作用。”趙總又點了點頭,他早就意識到這一點了,可一直沒有精力改進。
“另外我們現在的薪酬結構也不鼓勵員工間、部門間的團隊合作。”李一民結束了自己的分析。
趙先林:“還有什么改進的建議沒有?”
李一民:“董事長,我對流程改進和人力資源都不熟,但是我認識一些這樣的專家可以介紹給您認識。”
趙先林:“有很多咨詢公司找過我,我都覺得他們是紙上談兵。如果有合適的人你可以推薦到咱們公司工作。”
李一民:“董事長,我這些朋友都是在大公司里服務的,很少在咨詢公司工作。我可以約他們跟您一起聊聊。有適合到咱們公司工作的,您自己跟他談就很方便。”
“董事長,我有個建議。”李一民停了下來。“薪酬制度除了要解決部門和員工的激勵問題外,還應該設計對高層管理者的激勵,比如副總經理以上的股權激勵等。”
趙先林聽了這話,一時不知道如何作答。這也正是他這幾年一直在考慮的。金錢是次要的,自己也是打工的,非常不愿意自己傾注了心血親手養大的孩子被股東們抱走。
這一晚,趙總沒有休息好。究竟哪里出了問題?改還是不改?改哪些地方?改到什么程度?趙總犯了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