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皖北根據葉子的大小對茶進行劃分,名字也起得很簡單普通,“老葉子”和“小葉子”涵蓋了我兒時對茶的全部認識。“老葉子”是指葉片大且老,老了的葉片通過發酵、烘烤、干燥,成為黑漆如墨的茶豆,火柴棒粗細的茶梗也攙雜其中,又叫“老干烘”。在物資奇缺的年代這種茶很有名氣,現在已很難見到。那時,竹簍做茶筐,幾毛錢一兩。走進商店買上幾兩,用粗糙的毛邊紙包起來,用紙捻的繩子扎起來,輕輕的分量拿在手里有些發飄,可買茶人提著茶葉的神態是自得而又安閑的?;氐郊矣么蟛韪滓慌?,端到大街上乘涼,很是惹人羨慕。我們玩累了,渴了,也會輪番上去猛喝一口,紅黑色的涼茶喝在嘴里非常愜意,只是有時喝急了會把茶梗喝下去,引起一陣劇烈的咳嗽。喝剩下的茶葉晾干,收集起來可以做枕芯。睡覺時聞著淡淡的茶香,翻身間聽著窸窸窣窣的聲響,那種美好的感覺永久地停留在童年的記憶中了。姐姐們穿了耳孔后也會用適宜的茶梗穿過如玉般的耳垂,防止耳孔彌合或發炎。它的用處的確不少。
“小葉子”一般指“老干烘”以外的茶,葉片小而嫩。那時常見的是茉莉花茶,因此也可以專指此類?;ú栀F,買的人家少,只做上門提親、訪客送禮專用。
茶葉的分類即便如此簡單,兒時的我依舊無法準確地分辨出已經泡好的茶是“老葉子”還是“小葉子”,尤其是見不到茶葉而茶水又泡到一定程度時。小我三歲的表妹卻能準確無誤地說出來,而且還上了茶癮,一天不喝兩口就難受。那時她才七八歲,我和表哥戲稱她為“茶客”。“茶客”好像是稱呼喝茶很老到的人。表妹喝茶與姥姥有關,姥姥喜歡喝茶,表妹口渴了便端起姥姥的茶壺喝個痛快,逐漸成了習慣。
我算不上很愛茶,但喜歡看關于茶的書,也愛嘗試一些新奇的茶。前段時間同學自昆明出差歸來,給我帶了一些沱茶。我取出一塊窩頭狀的茶團,卻狗咬刺猬般無法下手。砍、砸、掰,眾多手段都用上,也沒把它分成可沖飲的小塊。無奈之下,只是把“窩頭”最薄的一端撬開,然后撮起一團茶末放在茶杯里,那茶喝起來真夠狼狽的。事后問同學,他說那是10年的沱茶,喝茶要配備茶刀切割。
我記憶里頗深的茶,是在新疆吃手抓飯和烤羊肉串時喝的一種磚茶,茶水顏色紅暗,濃釅釅的,喝在嘴里化油,且有一股玫瑰花的味道;而我看到的最閑適的喝茶方式,是在成都的公園里,喝茶人一份報紙,一把躺椅,一杯蓋碗茶,半躺下去就是一天,飄忽中墜入歷史的迷霧。
要說儒雅的飲茶地點、飲茶方式,到目前我也還沒真正遇到過。聽說現在飲名茶成了身份的象征,據說年薪幾十萬的成功人士首先選擇飲茶,再低一個層次是喝咖啡,再次之是碳酸飲料之類等等。我不懂得茶道,喝茶只是把茶作為解渴的最廉價飲品,這也是我所認同的茶的精神。那些所謂的成功人士是否領悟到如此簡單的茶之精神,我實在無從知曉,我年薪不過三兩萬而已,對等我的飲品層次似乎應該是碳酸飲料之類,可我卻意外地選擇了喝茶。我喝的茶不敢用價值衡量,也從不敢以茶的名貴來炫耀自己的身份。當然,茶的品級、產地決定了茶色、茶味,物以稀為貴,有些名茶產量少,價格也就高,若匹配上合適的茶具,飲來自然高雅。
我常常懷想那些喝“老干烘”的日子,懷想悠悠歲月里那種濃濃的茶香,還有我那曾染上茶癮的表妹,不知她一切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