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翻身當丈夫的同時就當上了爸爸,同時還當上了爺爺,當上了外公。村里人戲說他一天走完了別人幾十年的歷程。說得大家笑,他自己也笑。
劉翻身本來濃眉大眼,可惜在修大寨式梯田時去排除啞炮,啞炮突然爆炸,一張臉被炸得稀爛。在公社衛生院昏睡半月醒來后,他的對象已經嫁到遠處去了。
半年以后,他請隊長的老婆去鄰居素芳嫂家說媒。素芳嫂的丈夫是和他一起排啞炮被炸死的。他對隊長老婆一本正經地說:我昏迷那幾天,伍大哥多次在夢里與我相會,還喝苕干酒,吃肥豬肉,每一次都托付我接替他當素芳嫂的丈夫。
隊長老婆癟嘴一笑,心想:你瞎編個啥?想找寡婦成家就直接說,人家雖然大你好幾歲,但身體健康,長得伸伸展展,哪看得上你這殘廢丑八怪?隊長老婆當做笑話亂傳,并不去給素芳嫂說。
劉翻身不怕譏笑,他主動去幫助素芳嫂挑分得的糧食和柴草回家,素芳嫂自留地里的地皮一干,劉翻身就來幫助澆灌,擋都擋不住。澆灌得素芳嫂家的莊稼、蔬菜比專門做給上級領導和外地客人來參觀的樣板田還要好。一有機會就給素芳嫂解釋,說:真的,是解放哥多次在夢中與我相會,讓我照顧你和你的兒女……
素芳嫂聽了只是流淚。她的丈夫被炸死后,生產隊只做了一副薄棺材埋掉了事,其它什么補償也沒有。她苦啊!難吶!
素芳嫂的兒子上小學,見了劉翻身就躲避著走;素芳嫂的女兒還不大走得穩路,在大人干活的土地邊的沙坑里爬著玩,見了劉翻身則放聲大哭。雖然劉翻身忠厚勤勞,可他那樣子嚇人啊。
素芳嫂一人勞動三人吃飯,自然年年超支。超支款掛在生產隊的賬上,隨著超支的人家越來越多,生產隊沒法買種子農藥化肥了,隊領導就要求超支戶與贏余戶掛鉤協商。素芳嫂本來想與孩子小叔家掛鉤,那小叔在會上遲遲不表態,劉翻身坐在角落大聲說:素芳嫂家每年的超支款就掛在我頭上好了。
人民公社解體后,素芳嫂的兒女長大一些了,賣糧食賣雞鴨余下幾元錢,素芳嫂就叫兒子拿去還給劉翻身,劉翻身不要,還寫一紙條:素芳家在人民公社時期掛在我家的超支款過期作廢,不需要還了。落上時間簽上名,再蓋上一個紅手印。素芳嫂的兒子捧著紙條跪了下去,淚如涌泉卻說不出話來。他家十年也未必能還得清這筆款,而他正需要錢改造房屋準備結婚呢。
但是當素芳嫂打算與劉翻身結婚時,兒女又都反對,說老都老了,還結啥子婚,羞死人呢,講起都難聽!后來素芳嫂當了婆婆,再后來又當了外婆,兒子兒媳和女兒女婿開始嫌她老了,不中用了,生了病兩家總是推來推去。劉翻身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就又去求隊長老婆為他說媒。隊長老婆這次放下手中的活兒就去了。不幾天就說好了。
劉翻身癡癡地追求了近三十年的婚姻,終于有了結果。
有了妻子的劉翻身感到十分幸福。一次生了病,本來照慣例他會硬扛著,睡個三五天就好了。素芳嫂卻非要帶他到鎮醫院,一檢查醫生說是病毒型痢疾,有生命危險的。他一驚,幸好有了妻子,要不自己這一覺睡過去,沒人看著也許就醒不過來了。他手上吊著針,妻子就喂飯給他吃。他喜歡吃面條,妻子把面條裹在筷子前端,一棒一棒地送到他的嘴里,他吃得熱淚盈眶。旁邊的病友見了,問:大嫂,你那面條是不是太辣了?素芳嫂不答,也淚光閃閃的。
可是好景不長,素芳嫂突然去世了,沒一點征兆,一天在幫助兒子撒麥種時,手一揚,倒在地里就沒有爬起來。劉翻身一下子蔫了。
素芳嫂的兒女要把母親的骨灰埋到他們父親的墳墓旁。劉翻身著急了,說:你們的媽應當由我安排,我將來要和她埋在一起!
那兒子說:你才和她生活幾年?我爸我媽一起生活了十多年。
劉翻身想了好久,終于找到一個理由,他說:你爸先走,是我給你媽送的終。國家的政策都是前面的作廢,后來的作數。
那兒女卻說:把他們分開,我們怎么好燒紙錢敬父母?我媽比你先死,說明她是找我爸去的。有機會讓他們死后埋葬在一起,這是天意!
這事鬧到隊長村長鎮長那里,都沒法斷道理。最后以素芳嫂兒女人多勢眾為贏。
不久后,劉翻身在自己的山林里為自己造了一個墳墓。大家都勸他別忙考慮那事,成天都想著那事,人還有啥進取精神?劉翻身說:再怎么進取,還不是要去那里面的。我沒兒沒女,自己早點準備為好,到時候請鄉親們把墳上的石頭撬開一點,把我的骨灰撒進去就行了。
以后,劉翻身每天都要去他自己的墳墓邊坐很久,每天都是十分欣慰愉悅的樣子……
今年,劉翻身死了。鄉親們給他下葬時挖開他為自己準備的墳墓,發現那里面竟已經有一盒骨灰。原來他早已經把他妻子的骨灰盒偷了出來,埋藏在他自己的墳墓里面了……
責任編輯 肖 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