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長之痛：從好孩子到問題少年，誰是背后真正的推手

四川省成都市第52中學是一所專門招收有不良行為學生的工讀學校，也有人叫它“問題孩子學校”。這所學校中央電視臺曾經做過多次專題報道，在全國問題孩子教育上，很有影響。所謂問題，是指一系列不良行為。如，抽煙、喝酒、吸毒、偷竊、打架、斗毆、厭學等。

2007年12月20日。記者來到了成都52中，下面就是記者隨機采訪到的幾個孩子的故事。寫下他們，是希望他們能引起我們成人的思索：問題孩子，究竟是誰出了問題?我們該怎樣對待和教育我們的孩子?

小麗：我的過去仿佛一場夢

小麗，17歲。圓圓的臉上架著一副時下很流行的眼鏡，一笑還有一對充滿稚氣的酒窩。可就是這樣一位看起來涉世未深的小女孩，她的經歷卻讓人目瞪口呆。

危險的家

小麗在8歲的時候，她爸爸就和媽媽離婚了，小麗跟著媽媽過。爸爸再婚后，繼母對小麗很兇，小麗不喜歡她，所以也去得少。10歲那年，媽媽嫁給了小麗現在的繼父。繼父對媽媽和小麗都很好，小麗完全把他當成了親生父親。很快，小麗就長到了十一二歲，開始步入青春期，身體也開始發育。

一天晚上，媽媽加班不在家，小麗一個人把作業做完，看了一會兒電視就爬到床上躺下，準備睡覺。小麗還沒有睡著，朦朧中感覺一只手在自己身上摸索。她嚇壞了，偷偷一瞧，竟然是繼父!小麗一下子感覺大禍臨頭。電視里面的恐怖鏡頭鋪天蓋地而來。她不敢動，不敢叫，閉著眼睛裝睡，祈求老天爺保佑讓這災難時刻快點過去。還好，也許是繼父最終理智戰勝了欲望。他停了下來，也沒有發現小麗其實還醒著，走出了小麗的房間。

繼父走出去之后。小麗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嚇得發抖。就在這短短的幾分鐘里，她覺得自己發現了人最丑惡、最骯臟的一面，自己一向敬重愛戴的繼父竟然是這樣一個人。小麗不知道該怎么辦，她本能地覺得這個事情不能告訴媽媽，因為那樣媽媽會很傷心。甚至要是跟繼父吵起來，離婚了，那么一個好不容易才有的家就沒有了。

媽媽回來后。小麗沒有告訴她這件事情，繼父也像什么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但，小麗不愿意在家里呆了，她不愿意面對繼父。

迷途沉淪

因為家庭的變故，小麗在小學就幾次轉學，常常不在父母身邊，環境顯得很動蕩，她覺得家不安全，學校也同樣不安全，因為總在變化。小麗開始離家出走。6年級12歲的時候，小麗談起了戀愛。男朋友比她大幾歲。在社會上混。就是這個男孩奪去了小麗寶貴的第一次。小麗跟著男朋友學會了抽煙、喝酒。小麗覺得媽媽掙錢很辛苦，為了不問媽媽要錢。她甚至學會了偷東西。小麗離家出走，最難過的是媽媽。她不明白好好的女兒怎么突然就變成這樣。她努力跟小麗交流過，但小麗總是好不了多久又離家出走。

男朋友為了掙到花銷的錢，開始帶小麗去酒吧夜總會坐臺。最初，小麗還只是陪玩陪high(服k粉，一種毒品)，慢慢地，為了掙到更多的錢，她開始出臺。小麗因為出臺多了染上了陰道炎，不能再出臺。男朋友很快就有了新歡，于是跟小麗分手了。她又認識了新的男朋友，便開始和幾個男孩一起帶小姐賣淫。小麗在做這一切的時候，還不到15歲。“我們讓那些女孩子去出臺，如果她們不去，我們就狠狠地打，直到打得她們受不了答應出臺為止。我現在都不明白自己當初為什么那么殘忍。”小麗說起過去的行為。自己都覺得很不可思議。

媽媽費了好大的力氣終于找到了失蹤幾個月的小麗。這一次。媽媽把小麗送到烏魯木齊一所藝術學校。媽媽想，給小麗換個環境，也許，她從此就能改邪歸正了。這所學校是全封閉的寄宿制學校。對在外面混得已經很習慣的小麗來說，學校生活其實已經很陌生而無趣了。就在入學的當天晚上，小麗和剛認識的幾個男女同學一起硬是把學校柵欄的鋼條拉彎，從空隙里鉆了出去。小麗這次出走就再也沒有回到過學校。

從學校里跑出來后，小麗又和過去的朋友混在了一起，有了新的男朋友。但是，小麗很快就發現，男朋友對她其實是別有用心的，因為這個男孩干的事情。正是小麗過去干過的：帶小姐賣淫。小麗知道自己落入了一個圈套，此時的她已經很老到了。先用緩兵之計穩著他，再想辦法逃跑。

因為出臺，小麗的病復發了。一天晚上，男朋友又要小麗出臺，小麗正發著高燒。身體已經非常虛弱。身上沒有一分錢看病，剛好那天晚上警察嚴打賣淫大面積搜查各娛樂場所，她才趁亂擺脫男朋友跑去找到她的一位堂哥。堂哥立即通知了小麗媽媽，小麗這才回到媽媽身邊。

媽媽抱著小麗失聲痛哭，說：“我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是媽媽對不起你。”原來，小麗曾經把繼父的丑行告訴過她的老師。老師考慮到事情的嚴重性，最后還是告訴了小麗媽媽。

重新綻放的青春

小麗媽媽是以旅游的名義把小麗哄到成都來的。來到成都，媽媽直接把小麗帶到了成都52中。

在52中。老師們首先要做的就是打開小麗的心扉。學校有專門的心理活動中心，老師讓小麗自己一個人在沒有任何干擾的情況下，隨意地玩，擺放各種玩具，然后老師再根據小麗的這些行動試著和小麗談心，聊她感興趣的話題。老師跟小麗相處非常注意平等，把小麗當朋友對待。同時，學校還給小麗很多鼓勵。小麗在這里得到了她有生以來的第一張獎狀，第一次當上班長。老師還通過各種努力，讓小麗感覺到媽媽的愛。知道繼父的懺悔(繼父確實后悔了)，讓小麗慢慢得到安全感。重塑對人的信任和信心。

一年多過去了，到2007年底，小麗的身上已經有了可喜的變化。首先她的身體完全康復了，并戒掉了煙酒毒。其次，小麗已經是團員，還是班上的班長，得到了學校發的獎狀。最大的變化是精神上的，這也是最重要的，小麗愛上了學習，變得積極上進。她在學校的辦公室里給媽媽打電話，對媽媽說：“媽媽，以前我太不懂事了，我知道一句‘對不起’完全不能補償你為我所受的傷害，但是，我還是只能說，媽媽，對不起。我愛你，媽媽!”電話兩端，母女倆都哭成了淚人。對曾經傷害過自己的繼父，小麗說我已經原諒他了。最后，小麗說：“我正在寫一本書，題目還沒有最后定，但內容全部是我的經歷，我想用我的經歷告訴我的同齡人，讓他們吸取我的教訓，不要再像我一樣走那樣的彎路。”

小麗的心理輔導老師總結小麗最初出現問題的原因：一、家庭變化大，小麗年齡小。不容易適應家庭成員及環境的變化，容易感到孤立無援：二、由家庭變化帶來的學習環境變化太多，太頻繁，加劇了小麗心中的動蕩和不安全感；三、來自家庭成員的性侵害，這是導致小麗是非道德觀念崩潰的最重要因素。四、小麗沒有及時得到父母的支援，也就是她的問題沒有被父母及時發現。

從這些原因看，問題基本上都出在家庭，是家庭的震蕩導致了小麗內心的震蕩。在再婚家庭中，繼父(母)與繼女(子)之間，因為是異性，沒有血緣關系，他們的相處是需要格外關注的，父母應該對孩子在性方面加以特別的保護。

羅霄：繼父搶走了我的媽媽

羅霄小小的個子，看上去很文弱，瘦瘦的臉上一副深度近視眼鏡顯示出了他的網游資歷。羅霄只有13歲，上初一。在來成都52中之前，羅霄在成都一所著名的重點中學上學。羅霄說，本來他的分數不夠上那個學校。是媽媽花了重金找了關系才把他送進去的。

羅霄的家庭很復雜，爸爸媽媽均是再婚。再婚前雙方都有兩個孩子，這樣羅霄就有兩個姐姐一個哥哥。羅霄告訴記者說他是爸爸媽媽再婚后生的孩子，但是，他的老師說，羅霄在撒謊。因為學校對羅霄的家庭了解很清楚，羅霄的親生父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去世了。但是，媽媽對羅霄非常疼愛，一直到羅霄上5年級媽媽再婚前，羅霄都是跟媽媽一起睡覺。媽媽再婚后，羅霄不能再跟媽媽一起睡，同時，因為家庭關系復雜，媽媽要照顧的人也增加了很多，羅霄不再是家庭的中心，媽媽也很少摟著他跟他談心聊天，他覺得萬分失落，感覺是繼父搶走了媽媽。于是，羅霄對繼父很反感，想辦法挑繼父的不是。媽媽并不能感覺到羅霄內心的感受，在羅霄鬧情緒的時候，或者罵一通，或者置之不理。

羅霄的郁悶無處發泄。學習起來也覺得很沒勁，他的成績直線下滑，同時愛上了玩網絡游戲，離家出走，結交社會上的朋友。打架偷東西。很難讓人相信，看起來很乖巧、說話聲音細細的羅霄竟然還吸過k粉。羅霄的變化，讓媽媽非常傷腦筋。讓他在家里吧，他把家弄得雞犬不寧，想各種法子要錢，弄不上就偷。在學校他經常逃學在外面通宵達旦玩游戲，經常不回家。

媽媽拿羅霄沒有辦法。在中考的時候，羅霄的分數差得很遠，但媽媽為了讓羅霄有個管束，希望重點學校的嚴格管理能夠讓羅霄變成優秀的孩子，使出渾身解數幫羅霄弄到了一所重點中學的入學“門票”。誰知，進了重點中學，羅霄感到了更大的壓力，因為，這里的孩子大都是家庭優越，成績也很好的孩子。在孩子幼稚的攀比心理下，羅霄感到很自卑，轉化到表面上就是羅霄變得更加逆反、內向。開學不到兩個月，羅霄就逃學，離家出走。

在這種情況下，媽媽只能聽從學校的勸告，讓羅霄退學，然后把羅霄送到了52中。

羅霄的老師介紹羅霄時說，羅霄2007年9月份才到52中，時間還不長。因為不能回到原來的環境，他表面變乖了。羅霄對自己的家庭情況諱莫如深，不愿意跟人講自己的家，如果非要問，他就不說實話。2007年國慶的時候，學校為了獎勵羅霄，特許他回家和家人一起過節。羅霄一再保證自己一定很乖，按時返校。但是，羅霄回到家里后。很快，過去的朋友就來找他玩，他經不起朋友的勸誘，早把自己對老師和媽媽的承諾忘到九霄云外。過了返校時間好幾天，他才被媽媽找到送回52中。老師問羅霄：“你為什么總要從家里跑出去?”羅霄回答說：“我想看看他們(媽媽和家人)的反應。”他想看到媽媽為他焦急的樣子，下意識里是要確定媽媽是否仍然愛自己。羅霄的轉變還需要時間和過程。

羅霄的心理輔導老師也總結了造成羅霄問題的原因：一、羅霄在親生父親去世后的幾年，一直處于單親家庭中。媽媽對他過分溺愛，導致他養成唯我獨尊、不考慮他人的性格特點。二、羅霄到了八九歲仍然跟母親一起睡覺，這對羅霄養成獨立的人格和正確的性別意識有很大的負面影響。三、羅霄媽媽在再婚后，沒能及時發現他身上出現的變化，忽略了應站在羅霄的立場上去考慮他的感受。

曉珂：我的問題可能是太幸福了

曉珂是一個非常漂亮的14歲女孩。曉珂家在四川一個縣城，父親是縣里很有地位的領導，媽媽是一所小學的教師，三口之家幸福美滿。

曉珂的小學六年都是在媽媽任職的學校上學，因為長得乖巧伶俐，特別討老師和同學的喜歡，成績也總在班上領先，是大家公認的品學兼優的學生。變化是從小學六年級開始的。在各方面都處于優勢的曉珂進入了風云詭譎的青春期。曉珂很習慣聽到表揚自己的話，但有一回，她聽到一名女孩子對自己表現出了不屑，這名女孩子說她不過是仗著家里的勢在“操”，并沒有什么了不起。結果，曉珂找了一幫朋友收拾了這個女孩一頓。女孩開始對她畏懼三分。曉珂嘗到了勝利者的滋味，支配欲暴增，看誰不順眼，就收拾誰一頓。因為漂亮，她的身邊總是圍著一群愿意聽使喚的男孩，有的是社會上的無業青年。

曉珂的媽媽并沒有意識到優越的家庭讓女兒養成了優越的心理。曉珂的這些行為都是很隱蔽的。媽媽也不容易發現。逐漸地。有曉珂的科任老師跟媽媽反應曉珂最近學習不太用功，成績下滑，甚至逃課，媽媽才有所察覺。媽媽仔細觀察后。還發現曉珂竟然在外面談朋友了。媽媽開始和爸爸商量對策，分別跟曉珂談心，讓她好好學習，不要耽誤了自己的一生。但這些話對曉珂來說，無疑是隔靴搔癢，反而覺得家里太悶，太束縛人。曉珂開始跟朋友在外面玩，夜不歸宿，最后發展到離家出走。爸爸媽媽想盡辦法找她，找回來，她又跑。

整個六年級，曉珂就這樣荒廢了。爸爸媽媽想，也許是家庭條件太優越，在他們的保護下，孩子體會不到親情的可貴。于是，上初中后，他們想辦法把曉珂送到樂山一所寄宿制學校上學。但是，曉珂到這里后不僅沒有好轉，反而覺得更自由，因為父母遠，想管都鞭長莫及。不到一年，爸爸媽媽又趕快把曉珂轉回家上中學。曉珂回來上學后。不僅又找了男朋友，還在外面租房子同居。一天，曉珂已經兩個多月沒有回家了。身上的錢也花完。她回到家里問媽媽要錢，媽媽苦苦勸她回家好好念書，但曉珂根本聽不進去。她說：“那時候，就覺得男朋友好，這一輩子只要有男朋友就夠了，爸爸媽媽都不重要了。”所以，當媽媽緊緊抱著她不讓她出門的時候，曉珂竟然動手打了媽媽。曉珂跑出家門不久，就接到爸爸的電話，爸爸傷心欲絕地說不再認她這個女兒。曉珂聽了竟然沒有什么感覺，不認就不認吧。沒什么大不了的。

后來，還是曉珂的男朋友變心了，曉珂才無奈地回到家里，但是她懷孕了。她天真地要男朋友為自己負責。當記者問她怎么個負責時。她也茫然地說：“不知道。”曉珂是在2007年暑假做的人流手術。她說，她看到爸爸都哭了。爸爸是縣城有名的領導人，自己卻是縣城有名的“操妹”，如今把自己弄成這樣，不僅自己受罪。爸爸媽媽也顏面丟盡，曉珂開始覺得自己做得過分了。

2007年9月，爸爸媽媽一起把曉珂送到了52中。

針對曉珂逆反心理強、平時太受寵等因素。學校對曉珂采取“放羊”政策，不過分關注她，讓她該干什么就干什么，對了表揚，錯了嚴懲，老師也不對她說教，但是，當她想談心的時候，老師又很熱心地和她交流。一個學期過去了，曉珂開始喜歡這個學校，曉珂說，在這里她能感覺到被關心，但是沒有說教，她還當上了班干部，這是她表現好掙來的榮譽，與爸爸媽媽沒有任何關系，這一點，她特別自豪。對自己的過去，她也覺得很幼稚，她說，她現在回家的時候，再看見過去的男朋友，心里一點感覺都沒有了。

曉珂的家庭很幸福，也更接近普通，這一點對大多數家庭的家長可能更有警示意義，因為畢竟離異、關系復雜的家庭是少數。曉珂的問題至少可以給我們以下幾點啟示：一、環境太順利。在家里被眾星捧月般愛著，聽見的看見的全是好的，沒有受過一點挫折，在外面也不能忍受別人對自己有任何批評和不滿。二、愛孩子，但沒有教會孩子愛。曉珂對辛辛苦苦養育自己的父母沒有感覺，覺得沒有他們也無所謂，這是父母的不幸，也是教育的悲哀。三、什么都給孩子，卻并不知道孩子需要什么。

為人父母，一個永遠的課題

發生在成都52中孩子身上的。還有很多撥動人心的故事。這些故事告訴我們，在孩子成為問題孩子之前，他們都是好孩子。其次，孩子在成為問題孩子之前。他們的家庭先出了問題。客觀來講，把這些孩子收做問題孩子有失公允，因為，他們很大程度上來說只是一個結果，真正的問題是家庭和環境。他們是有問題的家庭和環境教育的結果。

根據孩子出現問題的原因和52中老師成功轉變問題孩子的經驗，關于父母如何面對孩子，我們總結出以下幾點建議：

一、無論多忙，請留下和孩子相處的時間。有很多問題孩子采取異常行為其實是為了引起父母對自己的關注。

二、選擇離婚或重組家庭的時候，和孩子商量。聽取孩子的意見。不要夸大也不要縮小再婚后的生活困難。

三、一定走進孩子的心里。讓孩子敞開心扉同大人平等對話。

四、父母注意自己的言行，以身作則，不要把不好的行為習氣傳染給孩子。

五、站在孩子的立場思考他的問題。

六、看到孩子的進步，并給予適當鼓勵。

(本文中未成年人的名字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