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前怪夜
時隔32年,66歲的吳應坤仍清晰記得那個詭異的夜晚。
1976年7月27日晚,唐山大地震前夕。“那晚好熱。”時為唐山鋼鐵公司質檢員的吳應坤,晚飯后早早躺在床上。蒸籠般的悶熱讓他輾轉反側,百無聊賴中他起來攆狗。但那只原本性情溫和的老狗此時卻緊張得如臨大敵,不愿入窩。周邊鄰居的雞也異乎尋常地亂叫起來。天邊偶爾閃現的藍光讓吳應坤倍感不安。
同樣心緒不寧的還有唐山二五五醫院傳染科護士李洪義,值夜班的她正坐在屋外小石桌旁,盯著天邊一片形狀怪異的彩云發呆。突然,一陣“吱”的怪聲由遠及近,尖細如一把刀子從玻璃上劃過,把李洪義驚出一身雞皮疙瘩。
幾乎沒有人意識到這是震前的地光和地聲,這座擁有百萬人口的工業城市,在一種莫名的不安中迎來了毀滅前最后一個深夜。
能量正在貌似平靜的大地下不斷積聚,地磁急劇變化,唐山北部軍營里的一堆鋼筋突然迸出火花,仿佛一個隱身人在蹲著燒電焊;唐山有居民發現,家中早已熄滅的燈竟無故亮起。
被忽視的預報
其實,大自然早已發出過警告。
1976年7月中旬,地震前半個月,唐山街頭賣鮮魚的突然增多。7月20日前后,離唐山不遠的沿海漁場,梭魚、鲇魚、鱸板魚紛紛上浮、翻白,極易捕獲。就連居民家中養的金魚,也爭先躍出缸外,主人把它們放回去,金魚竟然“尖叫”不止。更有奇者,有的魚尾朝上頭朝下,倒立水面,竟似陀螺一般飛快地打轉。
到了7月25日,唐山大沽口海面上的空氣突然咝咝作響,一大群深綠色翅膀的蜻蜓飛來,密密麻麻地停在船身上,人趕也不走。隨后,蝴蝶、蝗蟲、蟬、麻雀也紛紛飛至,同樣行動呆滯。
撫寧縣墳坨公社徐莊的一些農民在地震前3天,看見100多只黃鼠狼,大的背著小的或是叼著小的,擠擠挨挨地鉆出一個古墻洞,向村內大轉移。
唐山地區灤南縣城公社王東莊一個農民在地震前一天,看見棉花地里成群的老鼠在奔竄,大老鼠帶著小老鼠跑,小老鼠則互相咬著尾巴,連成一串。
據地震出版社1979年出版的《唐山地震》統計,唐山地震后,廣大地震工作者對唐山地區及周邊48個縣進行了大范圍的調查,共搜集到地下水宏觀前兆異常868例,動物宏觀前兆異常2093例。在大家熟悉的雞、豬、鼠、貓、狗、羊、魚、黃鼠狼等動物異常反應中,魚的反應最明顯,占100%,豬最遲鈍,占34%。
此外,唐山多個地方的機井、水井都出現噴氣漲水的現象。
臨震預報的壓力
但這些提前多時出現的征兆,卻沒有引起唐山方面的警覺和注意。
“可能要地震了。”唯一嗅出一絲不安的,是當地一個叫馬希融的普通地震檢測人員。
從1976年5月28日開始,馬希融發現,一直平穩的地電阻率值出現了急速下降的現象。他一邊加緊觀測計算,一邊注意觀察地下水和動物變化。為慎重起見,馬希融還與其他地震臺站進行溝通,最后確認監測結果無誤。7月6日,馬希融正式向國家地震局、河北省地震局、開灤礦物局地震辦公室,作出短期將發生強震的緊急預報。
7月14日,國家地震局派來兩位分析預報室負責地電的專家。他們檢查了設備、線路,沒有發現任何問題,之后指出,地電阻率下降是干擾引起的。
7月26日、27日,地電阻率再次急劇下降。思慮再三,27日18時,馬希融拿起電話,對開灤礦物局地震辦公室左繼年說:“地電阻率的急劇變化,反映了地殼介質變異,由微破裂急轉大破裂,比海城7.3級還要大的地震將隨時可能發生。”此時距唐山大地震發生僅剩9個小時。
地震前的最后一個傍晚,與馬希融一樣焦急的還有北京地震隊的耿慶國。7月以來,北京市地震隊監測的各種異常已經非常明顯了。7月14日,北京市地震隊緊急給國家地震局打電話,提出震情緊急,請國家地震局分析預報室立即安排時間聽取匯報。國家地震局說,先到天津、唐山等地了解情況,21日再聽匯報。
可到了21日,國家局沒來人。不能再拖了,北京隊業務組副組長張國民就直接給主管華北震情的國家地震局分析預報室副主任梅世蓉打了電話,請求立即聽取匯報。但梅世蓉把匯報時間推遲到了26日。
26日那天,國家局來了15個人,梅世蓉沒到。國家局的同志聽取了整整一天的匯報后,傳達了梅世蓉的意見:“四川北部為搞防震已經鬧得不可收拾,再亂一下可怎么得了?”
“青龍奇跡”
當唐山化為一片廢墟的時候,距唐山市僅115公里的河北省青龍縣卻奇跡般躲過了這場塌天大禍。
在國家地震局中,大家意見并不一致。分析預報室京津組長汪成民回憶,以他為代表的國家地震局一批年輕同志堅持認為唐山、灤縣一帶會有大震,但他們的意見始終得不到重視。
正是在這種背景下,汪成民做了一次“越軌”行為,也正是這次“越軌”行為使青龍縣躲過了大劫。
7月14日,全國地震群測群防工作經驗交流會在唐山召開。汪成民要求在大會上作震情發言。主持會議的時任國家地震局副局長查志遠沒同意,讓他在晚間座談時說,但強調不能代表地震局。就這樣,汪成民利用17日、18日晚間座談時間,通報了“7月22日到8月5日,唐山、灤縣一帶可能發生5級以上地震”的震情。
代表青龍縣聽取汪成民做震情通報的,是縣科委主管地震工作的王青春。19日一散會,王青春便立刻往回趕。到家已經是7月21日了,王青春連夜整理記錄,然后報告縣里。
事實上,青龍的臨震信息并不完全來自汪成民。青龍縣自己就有兩個群測點。兩個群測點從1975年8月開始投入觀測,開始3個月數據有明顯的漂移現象,后轉入穩定,自1976年5月均出現較大幅度的上升,1976年7月17日又發現莫名其妙的指針些許的跳動現象。此外,青龍縣還從其他一些渠道獲得可能有大地震的消息。
多個相互佐證的信息讓青龍縣縣長冉廣岐提高了警惕。縣里通過廣播、會議及其他一切可能的形式介紹地震知識,防震方法,還把防汛和抗震結合起來,每個公社安排一名書記、一名工作隊負責人具體落實防汛抗震工作等。
最后,冉廣岐在7月25日青龍縣向縣三級干部800多人作了震情報告,要求必須在26日之前將震情通知到每一個人。
唐山大地震20周年前夕,1996年4月11日,新華社刊發消息:“中國河北省青龍縣的縣城距唐山市僅115公里,但這個縣在1976年唐山大地震中無一人死亡。”
(摘自《中國新聞周刊》《南都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