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愛

一

“你家老宋又加班？”周婷的語氣中明顯帶著質疑的口吻，胡靈卻聽不出任何端倪，一副深信不疑的神態(tài)說：“有什么辦法呢，他不光要養(yǎng)家，還要養(yǎng)活一公司的人。”

“可是——”周婷的轉折詞語剛脫口，便被胡靈漫不經心地打斷：“沒有什么可是的，男人嘛，就該以事業(yè)為重。”

有時候，和不開竅的女人交談，比對牛彈琴還要無趣。周婷無奈地嘆了口氣，不再強辯，心中默默嘲笑：“難怪那么多男人能做到外面彩旗飄飄，家里紅旗不倒，原來不是男人有本事，而是因為他們的妻子太愚蠢輕信。”

老宋回家時已是三更半夜。胡靈原本睡得昏沉，但聽見鑰匙轉動的聲音，她便一激靈翻身躍起，順手撿起疊放在枕邊的睡衣，迎了出去。“你先去洗澡，我去溫湯，今天煲的是你最愛喝的西洋菜煨龍骨。”

胡靈調好火勢，輕巧地閃進浴室，一面用浸好沐浴鹽的海綿替老宋擦背，一面像孩子般喋喋不休地說：“早晨我去買菜時水閘壞了，回來才發(fā)現(xiàn)家里水漫金山，你不是教我‘有問題找警察’嗎，我打110，結果人家說他們不管這事，后來我找管理處才把問題解決了。”老宋立刻笑噴了：“你可真是個活寶啊，你每天制造的事端都夠寫本笑話大全了。”有意無意間，老宋隨口問：“今天周婷又來找你了？她跟你說了什么？”

“不記得了。”胡靈心無城府地說，“她的話又碎又多，沒辦法放心上。”胡靈將干凈的睡衣遞給老宋，轉身出了浴室。望著她悠然離去的背影，老宋如釋重負地出了一口氣。

二

胡靈的媽媽查出青光眼病變先兆，需要到眼科醫(yī)院做排除檢查。胡靈不敢耽擱片刻，收拾幾件衣服準備飛回杭州。老宋不放心，堅持陪胡靈走一趟：“你在深圳住了8年還會迷路，杭州變化那么大，我怎么放心你一個人回去呢？”

“如果你也不在家，萬一水閘又爆了或者天然氣漏氣了怎么辦？”胡靈依舊一臉沒頭沒腦的天真，“你必須留下來看家，順便照顧好自己。”和多數(shù)妻子不同的是，胡靈只字不做“胡來”“亂搞”的警告，只是一味叮囑老宋要照顧好身體。夫妻之間，信任往往比猜疑更重要，怕辜負對方的信賴，反而不敢造次。望著妻子單純如白紙的微笑，老宋心里隱隱地愧疚起來。

盡管周婷一再暗示胡靈：“你別那么傻，對男人不能毫無保留，你回來時最好搞個突然襲擊。”然而胡靈還是按捺不住喜悅之情，早早地通知老宋和周婷：“我買了明天下午的機票，還買了膏肥肉鮮的陽澄湖大閘蟹！”周婷連聲苦笑，女人若盲目腐朽至此，真的無藥可救了，但周婷也不是個知難而退的弱者，一面陪笑請求“明晚不介意我上你家蹭飯吧？”一面想，“就算她是塊朽木，我也要把她雕出來。”

進門一看，令周婷、胡靈大驚失色。沙發(fā)上橫七豎八地攤著臟衣服，白色的木地板上隨處可見灰黑色的印漬，茶幾、餐桌甚至電視機上都站立著沾有果汁、奶漬的杯子，甚至還有一條換洗的底褲搭在椅背上。

“你才走7天，家里就跟被強盜洗劫過一樣，你要是走個10天半月的，你們家還不被翻個底朝天啊。”周婷假意打趣，眼睛卻斜瞄老宋，挑釁地說，“我沒說錯吧，老宋？”不等老宋接茬，胡靈的眼淚已旁若無人地奪眶而出，一頭扎進老宋胸前，抽噎地說：“對不起，我不該走那么久，不該扔下你不管，我這就去給你做好吃的。”周婷難以置信地苦笑：“搞沒搞錯？那么縱容老公，簡直有病！”

三

轉機出現(xiàn)在兩個月后。聽說老宋去北京出差，周婷借機探望胡靈：“老宋不在，怕你一個人悶得慌，我來陪

陪你。”

“你這個包打聽居然也有收錯風的時候。”胡靈沒心沒肺地揄揶她，從化妝桌上取下一個精致的紙袋，沾沾自喜地說：“喏，他昨晚就回來了，這是他給我買的禮物，說是澳洲產的金屬項鏈，叫‘一生最愛’。”兩張白色購物小票，隨著那條銀色的項鏈落下來。

周婷拾起小票，小票上白紙黑字清清楚楚地記錄著，同一天在“必酷”專柜，相隔7分鐘購買過2條價格不等項鏈的收貨憑證。“你只收到一條‘一生最愛’吧？”周婷凝重地問，“那另一條項鏈在哪里？總不會是你家老宋自己留著戴吧？”

“不知道。”胡靈的平靜遠遠超出周婷的意料，都火燒眉毛了，她仍舊是那副事不關己的神態(tài)：“巧合無處不在。何必把事情想那么復雜？老宋買東西從來不用現(xiàn)金，另一張現(xiàn)金付費的小票肯定不是他的，估計是店員馬虎漏在袋子里，又剛好用它包裝，所以他把小票帶回來了吧。”

“你就這么相信老宋？”周婷被胡靈毫不在乎的神情激得險些暈厥，外遇證據(jù)都確鑿到這份上了，她還是牛皮燈籠點不破，想必就算鄭重其事地告訴她“你老公有外遇”，周婷相信，胡靈頂多大大咧咧地傻笑幾聲說：“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為什么不相信他？我們是一家人。”周婷覺察到，胡靈傻笑的眼神中隱隱藏著一股怒氣，仿佛在質問她“如果連老公都不相信，莫非我還能相信你這個外人？”周婷于是訕笑解嘲：“娶到這么省心的老婆，你家老宋還真有福氣。”

“有福氣的人是我，”胡靈把玩著那條“一生最愛”的項鏈，情真意切地說，“老宋又顧家又專一又能干，能嫁給他是我的福氣。婚姻才是女人的終極事業(yè)，你也別再折騰了，找個可靠的男人結婚吧。相信我，守著一個男人和一個家，很幸福。”

胡靈這番誠懇的勸慰，令周婷猝不及防地淚流滿面。哪個女人不渴望一個家、兩個人、一日三餐的美好生活？離開胡靈的家，周婷第一次羨慕起胡靈的簡單輕信，或許她是對的，懂得為愛情減重，要求和猜忌越少的人，反而越容易獲得幸福。

四

“走之前咱們最后見一面吧，到新西蘭就沒機會上你家蹭飯了，估計煲電話粥也困難，國際長途很貴的。”電話里，周婷故作輕松地調侃，眼淚卻一涌而下。周婷知道，這一別，再見真不知在哪一年了，況且，周婷也當真沒有勇氣再見胡靈。

半年來，周婷與胡靈間的談話內容第一次避開了老宋。依依話別完，胡靈心無芥蒂地問：“你明天幾點的飛機？我讓老宋安排一下，明天我們一塊送你去機場。”誰也沒想到，當胡靈撥通老宋的電話時，周婷面前的手機卻出其不意地響個不停。命運總喜歡在人毫不設防的時候，不留情面地捉弄她們。就在周婷徹底放棄離間老宋和胡靈時，在無意間卻拿錯了老宋的電話。

“老宋的電話怎么會在你這？”胡靈一臉茫然地問，“你們已經見過了？”精明的周婷忽然不知所措，不知該從何說起自己心中的積怨與不平衡。

高中時代，周婷就是個力爭上游的學生，而與世無爭的胡靈，得到的贊賞卻總比周婷多。大學里，周婷暗戀同班的宋祖光，花盡心思討好他，卻始終被他當作普通同學看待。畢業(yè)后，胡靈來深圳旅游時，在周婷的介紹下結識了宋祖光并與他一見鐘情。眼睜睜看著自己最愛的男人娶了自己最妒忌的女人，周婷對胡靈的怨恨可想而知。

半年前的校友聚會后，周婷借醉與老宋發(fā)生了一夜情。酒醒后，老宋言之鑿鑿地警告周婷：“欠你的我會想辦法補償你，但是如果你傷害胡靈，我會恨你一輩子。”周婷深知老宋脾氣，倘若告訴胡靈實情，結局只會是魚死網破。

不敢明刀明槍地與胡靈爭奪，周婷以為，只要不動聲色地制造事端，讓胡靈對老宋起疑并主動放棄他，周婷便能順理成章地靠近他。可是直到胡靈對那張無法合理解釋的小票都無動于衷時，周婷才明白她永遠無法取代胡靈。與胡靈碰面前，周婷先去與老宋做個了斷：“你放心，我們的事沒告訴你老婆，也不準備告訴她。我來，是讓你給我一筆錢，多少都沒有關系，你說過會補償我，拿了你的錢，我們從此各不相欠。”

令周婷始料未及的是，她決心了斷時卻拿錯了老宋辦公桌上相同型號的手機。所幸，胡靈還是那個喜歡把復雜事件簡單化的小女人。不等周婷解釋，她果斷地說：“算了，不必解釋了。巧合無處不在。不管你們之間發(fā)生過什么，那都是你們的事，我沒必要知道。一個人去異國他鄉(xiāng)，要好好照顧自己。我也會守著老宋繼續(xù)過平凡安定的生活。只要我覺得幸福，我就是幸福的。”

微笑著目送那個熟悉的背影輕快轉身，周婷豁然開朗，原來無欲無求才能滿載而歸，愛人不疑才能知足常樂。或許在愛情里，簡單遲鈍才是抵御傷害的武器，心無雜念才是保全幸福的力量。

欄目管理、編輯／胡小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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