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月晨星 雄風浩氣

吾摯友楊曉雄，不幸于2007年9月2日駕鶴西去，享年僅63歲，大大低于北京市人口的平均死亡年齡，當屬英年早逝！悲哉！痛哉！惜哉！曉雄兄曾任北京市原《戲劇電影報》的總編輯。這張報紙也曾存在了十幾年，它的后身就是今日的《北京娛樂信報》。亡友棄世后，北京市大小報紙未見哪怕兩個手指寬的一條訃文消息，聞得些許信息的友人或同事紛紛打聽原委。七八年前，曉雄辦了“內退”，曾鄭重地托付我，說假如他死在我前面，請我務必替他寫幾個字，給那么多認識他的人一個交代。當時，我以為此事離我們還很遙遠，甚至認為是雄兄一貫的幽默。誰知不幸竟被他言中了。曉雄先生遺體告別會上，他的生平介紹是我應其夫人所托代為撰寫的。而那一篇代曉雄向諸親友好作最后告別的文章，我更應完成諾言，責無旁貸。承《北京文學》社長章德寧先生高義，念在同是昔日北京市文聯艱苦創業的舊人，答應拿出寶貴的篇幅刊登筆者的懷念文章。聽到章社長的慨允，幾乎潸然淚下。倘曉雄泉下有知，亦當感激不盡矣！

限于時間，特別是心情，我很難立即寫出一篇像樣的文章來。幸好在去年年底為了我的一個要出版的文集，草就了一篇介紹楊曉雄先生事跡的文章《天津衛出了個楊曉雄》，我想就以此篇拙文權作對曉雄賢弟的悼亡之文，并以饗熟悉和不熟悉曉雄先生的讀者。

天津衛出了個楊曉雄

楊曉雄，湖南籍人。生于九河下梢的天津衛，精津門一切風土人情、時令節令。雖操一口極標準的老北京話，但說起天津方言，更是極地道。例如，管天津衛的“南市”，說成“南四（市)”，令天津老人贊許不忘桑梓。其內子曹氏，出身豪門貴族，系民國五大總統之一的曹錕之后，那可是百分百的天津土著。鑒于此，盡管楊先生不喜歡這個標題，筆者堅持未易。

如今的楊君，在影視界可說大名鼎鼎跺腳亂顫。今供職于“九州音像出版公司”，任藝術總監。其實，這是近十年的事，以前，其享名于新聞界、戲劇界內，也是大佬級人物。與筆者，諦交二十余載，好友兼搭檔。老戲劇家黃宗江語：“找不著楊曉雄，問張永和，他們倆焦(贊)不離孟(良)，孟不離焦”。

老話重提。25年前即1980年春節前夕，一位熟人告訴我，北京市文聯辦了一張《戲劇電影報》，缺稿，能否寫些。當時我在北京曲藝曲劇團當編劇，西單劇場上班。一天飯后溜達到毗鄰的六部口，爬上市文聯五樓這張報紙編輯部。只幾個人，一多半是熟臉。熱情地邀稿。我說春節在邇，寫篇《春節應節戲》吧，便隨口談些劇目和演員。我這些資料是聽資深演員劉鳴才、馬長禮與我談的，自視珍貴秘笈。不想背我而坐的角落里，傳出一個親切聲音，對我所談戲碼有所補充。忙循聲望去，是比我年輕的一個胖子。攀談起來，老京戲班的事、成名的或不太成名的演員，知道的和我在伯仲之間，這大大令我驚異，算碰上知音了。問過名姓，這便是新從張家口調來的楊曉雄。旁人介紹：該人曾在張家口市京劇團任團長，帶隊來京演過由他修改過的京劇《八一風暴》。于是肅然起敬了。我請他到舍下作客，他很爽快地答應了。

大概僅過了半個月吧，曉雄來家了。兩個人在斗室中，叼著煙卷，飲著乏茶，噴云吐霧，談笑甚歡。大抵是陳年老事：舊戲班的犄角旮旯，掃蕩殆盡；于是又相見恨晚。堪堪午時將過，我邀他同去舍下房后的一個包子鋪，用鋁鍋買回一兩一個的十個豬肉大蔥包子，就著我已然熬好的砂鍋京米粥下肚。兩個餓鬼大啖起來，十分之六歸于客人，我啃了4個。粥足包子飽后，曉雄飄然而去。

頭幾年，北京電視臺資深導演張大來對我說：“曉雄說了，到你們家只揣他包子吃，摳門。”我說；“吃包子是實，但他說我摳門，絕無。因為那時我倆一樣窮，兩個人同是拉家帶口掙56塊錢，也就能請這個。你別瞎編……”張君語塞。

不久，楊君負責編戲曲版了。我交上一篇800字小文：《西太后的上場》。半個月過去了，泥牛入海，忍不住電話詢問，因這是奉劇團領導旨，吹捧新戲《珍妃淚》的。那邊說；“稿子確見過，不過，交給我了嗎?”我還一句：“廢話，不交給你，你怎么見過的。”“好了！”啪，掛了。下周，稿子見報了，我自然要看看。有點異樣，意思結構全對，有些詞兒卻好像沒寫過……想到那次電話交談，明白了，這稿是他重新寫的，原稿呢，弄丟了。后來他交代，放在上衣口袋中，便找不見了，幸而交稿時，他瀏覽過，仿我意重寫，卻可亂真，蓋弟兄文風相近故也。

上世紀80年代始至90年代初，這10年，全國的戲曲劇團，不管是京班抑或地方劇團，著實“火”了一把，還都要來京城亮亮相。而進京后第一件事，便是要找個像樣的離劇場如長安、人民和吉祥等近的飯館鴻賓樓、知味觀、萃華樓等開記者招待會。那時經常光臨的有《人民日報》易凱、《光明日報》沈衛星、《北京日報》呂國慶、《北京晚報》過士行、《中國戲劇》郭永江、中央人民廣播電臺尹廉釗、北京人民廣播電臺就是現北京電視臺臺長張曉愛等等，這些人都是當時跑戲曲口的名記者。曉雄和我這時已然負些責任了，我們都擔任了編輯部主任。曉雄一般是這些活動的組織者。因為各劇團到京后，必然到市文化局掛號、拜客，然后就到同一樓內的《戲劇電影報》找曉雄，把招待會的地點、日期順手就定下來。得地利之便，加之他又能干，所以這扯旗挑頭的差事便非他莫屬了。他通知我的方法很獨特，因我倆的工作地點一在后樓一在前樓。他從后面出來，到我樓下高呼賤名不止，直到我從樓上冒出頭來，再喊一句開會的地點，然后騙腿跨上他那輛除了鈴不響哪都響的破自行車匆匆而去。

那時的記者招待會既簡單又寒酸：各劇團領導介紹介紹他們的所演劇目、主要演員，說幾句好話便“打住”。如有劇團請來一二位在京的老鄉、熟人，再給托付托付，程序也就算走完了。講究點兒的大劇團，至多帶一摞主演劇照，大家挑兩張備用。像如今必要的梗概沒有。想發消息發通訊嗎，那時得自己動手，親自寫。還有，戲票每人是要拿的，得去看戲。然后有個簡單的分工，哪張報紙由哪個人負責寫“戲評”，省得彼此撞車。然而，那時各報可講求質量了，又各懷心里勁兒，所以盡管是約稿，不夠質量是見不了報的。那時，還不興紅包，沒有現錢可得。還要晚上蹬個破自行車去看戲，然后連夜趕寫稿件，有時還要被叫到報社去改稿。所得的實惠呢?就是會后開飯。當然是雞鴨魚肉，可是今天必有的魚翅、鮑魚、大閘蟹之類的高級海鮮品，是連味兒也聞不到的。所以當時這幫人，充其量，弄一肚子低級好雜碎而已。

盡管所得如此，還是得罪了一個終生以寫豆腐塊文章捧女演員為業的X X。他只要在報刊上看見我們幾個人的署名，或他猜想某化名是某人的筆名，便跳著腳地破口大罵。后來竟把楊曉雄、張永和、過士行、呂國慶等4個報人稱為“四大壞人”。稍后，又將日報的呂國慶易稱《戲劇電影報》的X X X，稱“四大報棍”。愛護我們的人、我們的朋友都稱我們為報界“四小星”(當年我們均在四十歲左右)。盡管X X對我們的攻擊很卑劣，但大家不屑一顧。不過X X最愛用復寫紙復寫稿件而一稿多投，于是楊君便試作一歇后語請大家猜，是X X 寫稿———“力透紙背”(復寫紙的作用)。又X X寫稿為了好發，直署其妻子名X X X。楊君又創一謎語，道：X X的筆名———X X X。引來大家哄笑。楊君的幽默皆如此。

1986年年底、冒著呼嘯的北風，我們幾千報人在楊曉雄的招呼下，做了一件大事，好事。北京市幾家報紙：日報、晚報、戲劇電影報、新劇本雜志社、北京電視臺、北京電臺等新聞單位，還有一家出點錢的《農村經營報》合辦“首都京劇振興杯電視大獎賽”。開了多少次會，最后訂下來個“還戲于民”的方案：由觀眾票選60個45歲以下的青年京劇演員，然后在北京民族文化宮按行當舉行6場演出，每個演員演出不得超出15分鐘。散場后觀眾給演員在預先發給的帶格式的票紙上打分。最后，選出20名優秀演員參加第7場、第8場決賽。選出觀眾評委舉牌打分，決出“十佳”“十優”來。通過熒屏搞電視演員大賽，可以說是肇始于此。而以觀眾評委舉牌打分，截至20年后的今天，可以說是絕后。決出的“十佳”演員是刁麗、李維康、馮志孝、張學津、李光、辛寶達、趙葆秀、王樹芳和馬玉璋；“十優”演員是李長春、高牧坤、耿其昌、王蓉蓉、楊燕毅、李玉鞭、閆桂祥、鄭于茹、趙乃華及寇謇華。這次投票，候選人最高得票者為李維康，一萬多觀眾投了她，而決賽也是她分數最高，可惜助演《坐官》的楊四郎超時20秒，被“無情”的公證處罰去0.4分，而屈居“十佳”的第4名。還得說人家維康，照樣上臺領獎，表現出其高風格的素質。至今，有許多演員在填寫自己重大成績時，仍然把獲得振興杯“十佳”和“十優”作為自己的一項大榮譽記錄在冊。這可說是楊曉雄統率下，哥兒幾個干的一件傳頌一時的漂亮事。

楊曉雄一殺入影視圈便成績斐然。過去從沒“玩”過電影編劇，剛上跳板，便弄了三個：《太后吉祥》《臨時爸爸》和《編外丈夫》，都是喜劇，均是陳佩斯主演，觀眾不少，反映不錯。初上道，連中三元，有這方面的細胞。接著又弄開了電視連續劇，創作了《姐姐妹妹闖北京》《大商場》《風流唐伯虎》《牛子厚與富連成》等百來集作品。而曉雄的第一部電視連續劇《姐姐妹妹闖北京》的一號女主演，是剛從安徽來京的趙薇。那時她趙小姐尚無籍籍名。據說每一集的片酬只有一千元。不久前，火播的電視連續劇《京華煙云》，主演趙薇，而編劇之一又是老熟人楊曉雄。如今兩個人的身價均是天價。無巧不成書嗎?還是緣分使然，冥冥之中，有些事解釋不清。借用一句老話吧：兩山難逢，兩人易見。故有十年后再相逢于片場之緣。

曉雄讓筆者極為佩服的，是對大清朝的坑兒坎兒嘛雜兒無所不知，一肚子清史、一肚子學問。而那一嘴皇城根內外，帝、后、官、民的標準語言，真叫沒挑。拿他的杰作40集電視連續劇《日落紫禁城》說吧，其中有個情節，一個護軍頭目問周圍的護軍：夜里，紫禁城各宮門統統關閉后，還有多少男人？誰知道除去不男不女的太監外還有多少真男人，楊曉雄知道。他通過護軍的嘴告訴觀眾，除去孤家寡人的皇上外，還有8個男人。他們是4個乾清門侍衛，軍機處內一個滿章京，一個漢章京，御藥房內兩個太醫。侍衛負責保衛，兩個章京有緊急情況，負責承旨草擬圣命；太醫的任務是負責皇上和妃嬪的急診。這點學問是要精讀清史稿內多少有關材料才能研究出來的。我倆一起寫電視劇《大清藥王》和《天下第一丑》時，筆者自認熟知大清國皇城根內外的陳芝麻爛谷子，可是一碰上曉雄，我知道的他知道，我不知道的他還知道，自愧弗如也!

曉雄有學問，但也有脾氣。說話很機趣，但也很犀利。往往也因為話出如刀一針見血而傷著了人。有時又有些霸氣反而遭到損失。僅舉一例。頭幾年北京電視臺影視部邀我們倆寫3集賀歲劇《婚外生枝》。說好每集稿酬2萬元。開了兩次會，我們便動手創作起來，照例我寫初稿，大拆大改的完成稿是曉雄的活兒。對他來說這還不是張飛吃豆芽———小菜一碟？幾天后大手一敲鍵盤，完成了。電話通知對方，說明天中午先簽約，后交錢拿本子。但轉天在新僑飯店吃完飯，經辦人卻沒取來錢，說是會計沒在。于是楊先生怒了，說今晚十二點以前錢辦不來，這事就吹了。雖然第二天上午經辦人拿著錢來敲門，但楊先生就是見錢眼不開，硬是分文不取。雖然稿本就放在桌上，可這事就果真吹了。經辦人打電話給我，問能否由我代收?我說不可以，我可不敢壞了感情……藝高之人，往往如是。

然而，曉雄是個熱心腸的好人，對筆者更是恩深義厚。1981年，我愛人在北京和平里醫院生下我女兒張田。這時曉雄夫婦剛剛從外地調京，還暫時居住在離醫院不遠的其老泰山住所內。當女兒生下的第三天，曉雄夫婦特為妻子熬了小米粥。那天，弟妹曹乃明端著一蒸鍋熱氣騰騰的小米粥，曉雄兄拿著一個大鋁勺，走得熱汗淋漓喘吁吁爬上樓來。同室眾產婦以我有這樣摯友而投以艷羨的目光。時光荏苒，二十多年過去了，如今提起此事，我愛人仍感念不已。

我寫電視連續劇，已是55歲以后的事了。寫了一輩子舞臺劇，弄成了大小三十多出京、評、曲、昆，可對帶電卻是初學乍練，這全憑曉雄兄的指引和提攜，在這方面他是我的老師。尤其是今天，物欲橫流為貴，親情已然淡薄如紙之際，如此友情，愈加可親可敬。

如今雄兄創作了多部電影和電視劇，錢是掙了些了，但他對一些患病的或是經濟較差的同事、朋友，常常慷慨解囊，展現了他性格中善良赤誠的一面。

楊君是個孝子，對父母極為孝順。自其夫妻來京工作后，每逢年過節，必攜帶一對雙棒女兒返津門探望雙親。頭幾年，又以自己碼字兒所得酬金為父母老大人購得二居室樓房一處，頤養嚴父慈母。去歲曉雄年過八旬的老父因病仙逝，曉雄攜妻女回津安葬椿庭。萱堂老母悲傷地對兒子說：“你爸走得還是太急了，這么好的樓房，你爸沒有住夠呀！”一向高聲大噪語快如風的雄爺，竟然先是淚流滿面，繼而嚎啕大哭。喪禮一切按天津衛風俗辦理。身穿孝服的電視劇編劇圈中的“海”腕，竟和津門市民一樣，跪在長街，行禮如儀。當曉雄從天津衛回來向我敘述這段很不愉快的往事時，我的眼淚也差點掉了下來。我沒有見到過楊老爺子，我之所以激動不已，在于今人恪守孝道者愈來愈少，報刊媒體上常見常聞的是為了幾間房或幾許遺產而父子反目、兄弟姐妹成仇。而雄兄雖身入前衛的影視行列中，居然尚能遵守古禮，長街跪哭，豈能不令筆者感動肺腑。

與楊曉雄諦交二十多載，可記之事甚多，限于篇幅，聊寫數語，可見一斑。

心里裝的都是中國字

俗話說，人吃五谷雜糧沒有不得病的。曉雄自2003年“非典”之后，電視劇越寫越順手，一路暢通，文風甚健，成了當前電視連續劇劇本創作數量最高的作家。謂余無據，聽我道來：這期間已經播出的有《大漢天子》一、二、三部，《十八羅漢》《巡城御史鬼難纏》《塵世笑談》《京華風云》以及尚未播出的《最后的王爺》《臺灣1895》等等，加起來大概有三百集左右。此外，還協助九州音像出版公司策劃、監制拍攝了多部優秀電視連續劇。這么大的工作量，毋庸諱言必得日以繼夜地拼命苦干，哪里還有什么節假日可言？結果自然是透支過巨，積勞成疾，和許多倒在片場的當紅演員的命運毫無二致。

去年夏末，中國評劇院有個慶祝著名評劇藝術家張德福收徒的喜宴，來電話請我去。可巧當天下午，在中國戲曲學院要研究來年春節賀歲戲的戲碼。我分身無術。但我知道評劇院請的嘉賓中有曉雄，我倆有幾個月沒見面了，便與他通電話。他說乘這個會我倆可一見，這是飛來機會。要我到會先發言，說完就走再參加那個策劃會。我圖可與他一晤，便頂著烈日去了。當我一見到他，突然便有一種不祥之兆：數月未見，何以變得如此消瘦？如此憔悴？我便問他可是病了？他卻毫不在意地說：“我就是鬧肚子，再說我有糖尿病，沒事……”輕輕一句“沒事”，把大大有事放了過去。今日想來，其實那時癌細胞已在他體內大肆吞噬他的肌膚了！曉雄呀！假如那時你找個高明醫院、高明大夫，哪怕就是半高明大夫，也會診斷出你患的是重癥，那時對癥施治，你一定是離不開我們，去不了那個世界的……

因為彼此忙碌，我們沒有再見面，只是通電話，發短信。

他終于發現自己有病了，這已經又幾個月過去了。打電話去問：說是腸炎，還是拉肚子。問看過沒有？那邊回答：去醫院看病太難了，排隊等，樓上支樓下，這科轉那科，最后只給幾個化學藥片，吃也不管事，不去看了，自己買點藥吃……

快過春節了，再打電話問：說是看中醫了。一個老大夫說：不要再陰陽晝夜顛倒了，生活習慣要徹底改，每晚9時必須睡覺。他嚴格地照行，即使女兒來電話也不接。再問：是不是不干活了？答：“誰說的，每天早上4點起床5點干活，不寫成嗎？……”

曉雄一向是夜里3點鐘以后睡覺，中午飯前起床，這樣一個大翻個，突然急轉彎，對病人大概沒什么好處，這不啻屋漏又遭連陰雨……

電話頻頻，可我始終也沒問出他得的什么病。因為他始終就沒有認認真真地看過病，老實說，他始終也沒明白自己得的什么病。只說自己得了胃病，還有總也不能痊愈的口腔潰瘍……

今年五一節，我接到了曉雄一個很長的手機短信。標題是“告別江湖”。大意是身體越來越差，已然寫不動了，因此，金盆洗手，從此再不接活兒……

遲了，一切都遲了，曉雄只是感到體力疲憊不堪，但他依然沒有意識到得了絕癥……

5月8日，楊家全家移師天津治療。因為在北京看了半年病，沒有一個醫院一位大夫提出要他住院檢查治療。難怪，北京的病人太多了，誰照顧得了誰？

住在天津總醫院的單人病房內，幾經折騰，多方檢查，最后終于確診：他得的是結腸癌。6月17日推進手術室手術。打開腹腔，里面已經滿視野的癌細胞，無法挽救了，醫生無奈地又縫上了他的腹腔，原路推回了病房。

半個月后，醫院下了病危通知。

7月，我與北京文化藝術音像出版社總編輯洪業去往天津專程探望曉雄。我看到昔日身材肥碩如今骨瘦如柴的摯友時，我忍住了盈眶的熱淚，我意識到，他將不久于人世了。但我仍不甘心，我要他回北京，吃中藥，再拼一下……

曉雄以他頑強的意識和病魔苦斗，他拼盡全力重回北京。我給他請來了同仁堂86歲的老中醫劉宗德，苦藥湯使他又苦撐了一個多月，終于撒手人寰，永遠永遠離我們而去……

追悼會上，我們北京市文聯的許多老人，老領導來了，身患重病年過八旬的老書記宋以及趙金九、李琴華、陳世崇等老書記都趕來為他送行。一些影視公司和拍攝過他作品的演員也來遺體前鞠上一躬。曉雄的幾位大學同學則自他患病后，三天兩頭陪侍在他身邊。遺體告別會的前夕，幾位同學雖然也都年過六旬白發蒼蒼，然而卻在曉雄家中守靈一夜，這其中還有一位年過七旬從河北滄州趕來的京劇演員吳榮喜，他們的高義是中國人傳統的美德。

許多參加遺體告別的先生、女士都紛紛流下了熱淚。他們為一個才子的過早殞歿而落淚。他們共同說的話是：“曉雄太年輕了，不該這么早就走了，何況他是這么思維敏捷，文才蓋世。他這一輩子，除去碼字，就是讀書，雖說掙了大錢，可也未曾怎么享受過，虧呀……”

對于我，那損失是不可估量的，我失去了一個好友、一個知音、一個搭擋、一個兄弟……我有時覺得他還活著，我有時竟不相信他已經去了那邊，甚至我還想再拿起電話撥那處熟悉的號碼……但一切都不可能了，他，的的確確去了……

我送的一副挽聯是：“曉月晨星劇壇耕耘三十載熒屏舞臺塑眾象感天動地”；“雄風浩氣，文苑抒懷半世紀漁樵學子廣結緣吐蕊流芳”。

曉雄賢弟，一路走好！

責任編輯 章德寧王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