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靠寫字為生的女子,一個人住到海邊的老房子里。不過,靠海的房子不是我買的,是有個男人買了送我的,那個男人,從十六歲我就愛上了他,一直到他結婚,一直到他成了有錢人。他知道我的夢想,為了表達他的愛,他買了海邊的房子給我。在交給我房子鑰匙時他說,“蝶兒,在這編織你的夢吧,什么時候你累了就給我打電話,我會陪你在沙灘上散步。”這句話總是很感動我,為了他,我其實已經做好了獨身的打算。因為從十六歲開始,我再也沒有愛過別人,所有的人在我眼里沒有了性別,世界上唯一的男人就是林之傲。沒有他我寸步難行。
我好像是一只寄居蟹,離了林之傲就再也活不下去。林之傲來的時候,我像一條魚一樣粘上去不肯下來,濕搭搭的眼淚像海水一樣,是的,我愛他。但是,從一開始他就知道我愛他,可為什么不娶我?我問了又問,林之傲總是笑我單純,他說我太貪婪了,既想要他還想要愛情,那是不可能的,因為男人嘛,愛情是點綴,是領帶上的夾子,有了當然好,沒有就沒有了。這句話讓我黯然好久,但我還是愛他,林之傲身上有種特別的東西,冷冷的,吸引著我,仿佛鴉片,明知有毒,還是要吸,戒他,好難。
但貝爾闖入了我的生活。他是記者,我沒想到那天被他拍入鏡頭,因為是一個美女作家的新書發布會,我去不過是陪襯。我倒了杯干紅,靜坐在角落里,想林之傲什么時候再來?每次來都有禮物,但他從來沒有給我買過戒指,從來。我甚至暗示過我的手指有多么修長,但他無動于衷,于是我的手指總是光光的,什么也不戴,一個不戴戒指的女人擁有愛情嗎?
我想總有一天他會買給我的。因為沒有人比我更了解林之傲。他身體上的味道,他愛抽的香煙牌子,他喜歡的香水味道……呵,一切已深入骨髓。
但貝爾說林之傲不愛我。這句話聽起來是驚心動魄的。貝爾說,如果他愛你,他會舍不得讓你做他的情人。真正相愛的人,是兩個人牽手一直到老。
林之傲沒說過愛我,他只說,我會讓你過一種優越的生活。比如給我買了海邊的房子,推開窗可以看到大海,海風把落地窗簾吹得像云飄浮起來,我坐在搖椅中聽一些詭異的音樂。我常常會聽《悲情城市》,貝爾只聽了一遍就說,蝶兒,你這里妖氣太重,搬出去吧,你需要一種透明的健康生活。
我們不過見過一面而已。他偷拍了我,然后把照片給我送過來,居然是黑白的,我沒想到自己的神情這么落寞。他嘻嘻地笑著說,我可能對你一見鐘情了,所以,我偷拍了你,你不會生氣吧?誰像你啊,什么年代了還自閉,裝張愛玲啊,張愛玲還稀里糊涂地愛了胡蘭成呢。
我也笑了,笑過之后才愣住了,我好久沒笑過了,和林之傲在一起,總是情意繾綣,或者淚水纏綿,什么時候這么開心地笑過啊。
我說,你又不是胡蘭成,他作深情狀,我是徐志摩的表哥,胡蘭成的表弟,你看我的表現吧。他的話讓我笑得肚子疼,徐志摩和胡蘭成聽見要氣死。
他領我去吃飯,又向侍應生要了一枝玫瑰送我,說二十六年來第一次送女人玫瑰。
我才知他比我還小,于是更加不提防,我喜歡的是比我大十歲以上的男人。比如林之傲。我就當他是小弟胡鬧而已。
他給我講自己的故事,他的家在呼倫貝爾,那里的天空、草原、林場、呼倫湖都快讓他想瘋了,每次做夢都是家鄉的藍天白云,家鄉好啊,什么都好,讓人的心里滿滿的,而在這里,他的心卻空曠如野。說到這里,他喝了一杯,然后從腰里摸出一把刀,說送給我,我嚇了一跳,為什么送我刀?他這次沒笑,說,我家鄉的,你可以放在包里,一是防身,二是削水果,三是可以給負心人放血。
我說你這禮物好嚇人。他深情一笑,你若愛上我,我第一個送你的禮物是戒指。
我的心一動。似心弦被彈撥。
我說,貝爾,你怎么那么容易對人一見鐘情?他一下握住我的手,然后驚喜地說,啊,你的指甲怎么這么漂亮,可以去拍鉆石廣告。
他居然答非所問,還是一直贊美我的手。我的手真的很好看,林之傲也說過,不過從來沒有拿過來珍寶似的看。我很不好意思,抽出手來說,你怎么這樣?一見面就摸女孩子的手嗎?他說不是的,是太喜歡了。這人就是這性格了,很難改。
我聽了生氣。提了包轉身要走,他喊住我,聽我解釋,蝶兒,我很早看你的文章,它們早就打動了我,那天去采訪是我的一個陰謀,因為我不是娛樂版的記者,但我想見你,你果然吸引我,你知道你在那群花枝招展的女人中有多不俗嗎?像一朵千瓣蓮花,每一瓣都是那么清香。
他說,我以后每天給你發信息。不管你愿不愿意。
我打開手機,信息一個接一個來了。第一個是:蝶兒,我要先努力當上你的首席男朋友,然后再是戀人,多好啊。
從那時起,幾乎他的信息每天都狂轟濫炸,他說,我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讓你把我記牢記死,如果有一天沒有我的信息你會寢食難安,這樣,你就會慢慢地愛上我,這樣,我就可以過上幸福的生活了。
我會愛他嗎?我搖頭。因為我喜歡的是林之傲,他在我心里盤踞著,像一條蛇。但我真的有了變化,我不再聽悲情的音樂,不再一個人坐在搖椅中看那些縹緲悲傷的東西。落日時,我去海邊散步,撿回一些漂亮的貝殼,然后養了幾條小金魚,貝爾再來的時候,驚喜地說我妖氣少了,有人氣了,然后他問,是不是愛上我了?他依舊是沒有正經。
吃飯時我們喝了酒,我低頭喝酒的工夫手機又來短信息。我抬頭看他,他裝作若無其事,我看短信息:你的眼睛一眨,我就死去,再一眨,我又活過來,你不能總眨來眨去啊,我的愛人,否則我要死去活來了。我撲哧笑了,說,貝爾,如果將來哪個姑娘愛上你,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你這么體貼,又這么善良,而且……我猶豫了一下,你身上有一種野性的美。
他又拉過我的手,為什么不是你愛上我?
我嘆息一聲,你太小,不懂。這句話傷了他,他真是不懂,一個從十六歲就開始愛上一個男人,并且想為這個男人獨身的女人,他怎么能懂?
終于不歡而散。他臨走時央求我,我能抱一抱你嗎?我搖頭,他轉身走的時候,忽然又轉過身來緊緊地抱住了我,勒得我骨頭都疼了。我愛你,他說。我覺得我的頭發里流了很多濕濕的淚水,林之傲沒有這么緊緊地擁抱過我,總是我在緊緊地擁抱他,總怕松了手他就跑了,再也不是我的了。原來,擁抱可以體會愛情的,只有你緊緊地擁抱一個人,你才知道你是真的愛他了。
我相信貝爾是真的愛我的。他沒有開我玩笑。因為有淚水濕了我的長發。
他走后我的眼淚也下來了,我為什么哭呢?我愛上了這個愛開玩笑的男孩子了嗎?我怎么會呢?
他又發了短信息,他說,這是最后一條了,然后就回內蒙古老家看看,也許可以讓心安靜下來,那條信息看了讓我心痛:蝶兒,我的愛,我已經努力過了,對你,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那天晚上林之傲居然來了。他從后面環住我,說,外面好多女孩子誘惑我,我還是到你這來了。我驚詫地看著他,怎么了?他托起我下巴,我定定地望著他,我要一枚戒指。口氣是從來沒有過的堅定。他笑了,怎么又耍開了小孩子脾氣,這房子比戒指值多了!我說我可以不要房子,我只要一枚戒指。他生了氣,說我怎么是這樣的女人,如此蠻不講理?我蠻不講理?天啊,我問,你愛過我嗎?
他漠然,然后點一支煙,什么愛不愛的?
我好累。我嘆口氣,不再說話。他怒發沖冠,你還累?我在你身上花了多少心血,包十個二奶都夠了。我舉起手,很響亮地給了他一個耳光,這一句話,完全可以結束十二年的愛戀。
第二天,我從海邊的房子搬出去,把鑰匙給林之傲留下,把一切干凈地結束。
好久沒有收到貝爾的短信息了,那些信息一直被我保存著,滿了我就錄在電腦里,夜深的時候我就一條條看那些信息,有一條他寫道:終有一天你會懷念我的,當你一個人回憶我的短信息時沒準兒還會流眼淚,那我的目的就達到了。如果你真的是為我流的眼淚,那你就給我發一個短信息吧,不論我在海角天涯,我會立刻飛到你身邊。
貝爾說對了,在看這條短信息時,我已經淚流滿面。我終于發了短信息給貝爾,我寫道:如果你還在等待一朵千瓣蓮花的開放,那么來找我吧。
第三天的晚上,一個大胡子的男人推開了我的家門,他扔下行囊,把我緊緊地擁抱在懷里,這個從呼倫貝爾坐了三天三夜火車回來的男人,再一次把眼淚流到了我的長發里。
我吐氣如蘭,如夏日一朵盛開的荷花。我輕輕地在他耳邊說,我愛你,貝爾。
是的。我愛貝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