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戀時，我們不懂愛情

上世紀九零年代，電影《暗戀桃花源》風靡一時。時值今日，內地版同名話劇在各地上演，風頭不減當年。印象頗深的依舊是《暗戀》章節里江濱柳和云之凡洗盡鉛華的初戀情結。飾演江濱柳的黃磊在評價該劇時說道：愛情總是不盡人意的。這話其實只說對了一半，至少在“初戀”這樣一個人生特別的情感單元中，誰也不會因為那一點點美中不足的苦澀，就輕易放棄第一次愛意萌動的機會。電影更是如此。于是，傳統浪漫夾雜著愈多樣態的初戀情結交替發力，喚醒著人們曾經很傻很天真的記憶碎片——初戀時，我們不懂愛情。而現在懂了愛情的我們，又去何處尋找初戀時的心情?

秘而不宣型：《不能說的秘密》《情書》《天使愛美麗》

在《不能說的秘密》中，小倫和小雨的初戀是純凈簡單的，以至有相當部分的人在該片開場的20分鐘，會把它等同于尋常的青春愛情故事。而到后來，每當小倫問及那天在百年琴室所聽到的神秘樂曲時，小雨總是回答：“那是一個不能說的秘密……”于是一段充滿浪漫懸疑的愛情從一個貌似潘多拉盒子的神秘樂譜中跳脫出來……影片公映時，有好事者翻出了《相對論》，對照列出劇本中的種種漏洞，直指該片的荒謬邏輯和混亂結構。其實，從創作角度上講，這恰是一部意會多于言傳的作品，影片本身也像片中的音樂那樣更適合去體驗，何況人家編導興許壓根就沒指望你能把那些紛雜如麻的線頭弄得水落石出。而你只需知道，曾有一份關于愛情的樂譜，上面寫著“跟隨著音符踏上旅途，第一眼就決定了緣分，當旅途走到了終點時，回去的路就藏在快速流淌的旋律中”。結果他們按著樂譜彈奏，在20年的時間跨度中聚散離合，一樣的樂室，一樣的鋼琴，可已經是回不去的年代。

秘密就是這樣，可能藏泄于一張樂譜，也可能藏泄于任何讓你意想不到的情境之中，《情書》里，一個同名同姓的誤會，兩個藤井樹朦朧的初戀秘密，透過兩個女人的書信交流，明朗開來。博子的眷戀也好，女藤井的追戀也罷，似乎都沒有因為男主人公的意外死亡而枯竭。暗生的情愫，似水的年華，如同片片櫻花，先是飄舞，然后散落在肆意倒流的時空中。當藤井樹最后看到書卡背后的畫像而感動落淚時，當新生與自由最終重獲時，想必之前有關生命和愛情歸屬的等等爭論都已經沒有了意義。因為生活和愛的勇氣才是她們首先需要補習的課題，那顯然是一本比普魯斯特《追憶似水年華》更直白的人生教材。

當然，“秘密”如果在被發現之前，能夠把價值最大化一下，有時也會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比如那些私密的少女心事。在《天使愛美麗》的后半部分，女主角為了吸引她的初戀情人，暗地巧設連環局，那情趣盎然的“女躲男追”似乎已然超越了欲擒故縱的戀愛技巧，上升為富有節奏韻律的電影雙人舞。相形之下，這樣秘而不宣的初戀才更接近大家的理想狀態。

離經叛道型：《朱諾》《愛在暹羅》《西西里的美麗傳說》

2008年初，兩部以青春愛情為題材的影片《朱諾》、《愛在暹羅》頗受影迷關注。前者是今年奧斯卡的“最佳原創劇本”，后者是泰國少見的偶像賀歲力作并入圍今年亞洲電影大獎兩項提名。不過，人們的興趣點似乎不止于此。由于觸及不同方面的敏感話題，這兩部影片在網絡里一度甚囂塵上。

《朱諾》實際上是一個女孩青春期叛逆生活的寫照。早戀、未婚先孕、墮胎與反墮胎這些時常讓家長們驚慌失色的字眼，在影片里一一呈現。什么是愛、什么是欲望、什么是生孩子、什么是負責任……一開始，朱諾不明白，她的“短跑”男友也搞不清狀態。于是初戀的沖動就這樣把少女媽媽推向了無奈、無助以及在任何社會制度下都會遭至側目的境地——尤其在美國這樣一個標榜人道主義的國度里，這更是個不齒尷尬且不合時宜的問題。

雖然惶惑、退縮和責難交織在一起，但慶幸的是朱諾還是放棄了墮胎，在父母的全力陪同下，生產，面試……最終找回自我。影片通過四季更換來暗指人物的行為及態度變化，用輕松詼諧的方式努力將人們的視點轉移到關于真情與成長的思考中去，就像布里克后來當眾親吻行將臨盆的朱諾一樣，回歸的感動總是那么寓意深刻。

如果說《朱諾》的初戀帶著一點叛逆味道，那這部《愛在暹羅》就戀得有些顛覆傳統了。MEW和TONG，兩個男生，相識于兩小無猜的年紀，后因各自家庭的變故，彼此分離。多年后，兩人再聚首，MEW在TONG的家庭PARTY上輕彈淺唱：這情歌因愛而生，因你而寫……旋律如月在云中穿梭，灑在大地上婉約而誠摯的影子，美麗又低調。多年的孤獨與牽掛，如今的興奮與滿足，并非家人和女性所能給；也許當事人自己都不明白這些都意味著什么。

片末，TONG為了家庭及自己應擔負起的責任與義務，毅然選擇和MEW說再見——“我們還是不要在一起了。但這并不代表，我不愛你。”看似平淡的話，從不善言辭的人口中迸出，更顯情意的分量、妥協的無奈。犧牲小我在營造缺憾美的同時，也順應了當今社會主流階層的人生和價值取向。《愛在暹羅》由于正劇定位的使命色彩，注定就是個看到開頭，就能猜到結尾的故事。但回想片中那滿目青春逼人的笑臉與黯然神傷的哭泣，誰又會對那懸念欠奉的俗套耿耿于懷呢。這起碼比起那些打著“特立獨行”旗號，動不動就將“窺視欲市場價值”抓住不放的同性乃至異性題材影片要高明許多。

初戀時我們不懂愛情，同性的初戀當然更是不懂。與其說它是一種戀愛，不如說它只是對一種理解關懷的溫暖需求。《愛在暹羅》讓我們體會到，和異性愛一樣，同性戀也可以拍出初戀的美好與純真，拍出關于發現愛與成長的內涵。

不按牌理出牌的初戀不獨是性向上的體現，有時甚至還會在意識上露些端倪。《西西里的美麗傳說》中，情竇初開的小男孩雷納多幻想著在各種光影里與瑪蓮娜互訴衷腸。而瑪蓮娜呢，卻是一個天生讓男人垂涎，女人妒羨的有夫之婦。不了解劇情的人，極容易把這部影片看作是一場描寫畸戀的情色故事。其實，它只是用再生動自然不過的方式呈現了一個處于青春躁動期的未成年男生一場自說自話的性幻想和單相思過程，而區別在于對象由少女變成了熟女，僅此而已。

當尾聲，雷納多站在車站，悄悄目送遍體鱗傷的瑪蓮娜時，似乎在告訴觀眾，他還愛著她，一如既往，義無返顧，因為他的成長與她的成長密不可分。這恰與本片的另一個譯名“真愛伴我行”不謀而合。

天意弄人型：《初戀50次》《戀戀風塵》《假如愛有天意》

常態的人生中，初戀只一次，失去不再來。但亨利·羅斯卻遇上了50次，并且都是和同一個女孩露茜發生的。這聽上去有些天方夜譚，編導給出的解釋是：露茜和亨利在一次偶遇中一見鐘情，爾后露茜突遭橫禍，腦部受傷，記憶長期停留在出車禍的那一天，于是執著的亨利便開始日復一日，千方百計展開他那既瘋狂又感人的追求計劃……最終有情人終成眷屬。

老實說，《初戀50次》的主演算不上俊男靚女；投入算不上大片規格（其制作成本僅相當于《鋼鐵俠》的宣傳費用）；“好人好報”的主題也算不上新穎；同樣都在講“失憶”，它的手法沒有《記憶碎片》花哨玄妙，它的基調亦沒有《腦海中的橡皮擦》那般悲天憫人。但這似乎并不影響它成為一部叫好又叫座，生動又深刻的作品。編導把智慧全部用在了經營故事上，一如亨利追求露茜時不斷變換的小心機，小花巧，令人怦然心動。

《初戀50次》的團圓收尾是喜劇的，但并非所有的初戀男女都能像亨利和露茜那樣幸運。《戀戀風塵》中，男主人公阿遠整天要在打工與呵護阿云之間輾轉，其忙碌程度絲毫不亞于亨利。但很快，打工生活以挫折告終，阿遠入伍服了兵役，不巧部隊又發生了“兵變”……阿云在日復一日的守侯中逐漸將這份感情疏遠。最終移情別戀嫁給了每日幫他們倆送信的郵差。

《戀戀風塵》講述的是侯孝賢最佳拍檔，該片編劇——吳念真自己的初戀之愛，因而故事始終保持著質樸、內斂和克制的風格。有這樣一段畫面：男女主角穿著高中制服，散步在鐵軌上……；有這樣一句對白：阿遠指著阿云為他做的襯衣皺著眉頭說“大太了，不能穿”，阿云含笑回應“我給你改”……早期少年的純情甜美和之后的命運多舛對比鮮明，不禁令人唏噓。影片末了，空鏡收尾，音樂漸起：青蒼云影，依戀傷害；夜港山水，矛盾糾結；一切景語皆情語，滿腹悵然不可言。昏黃畫面中，留下的是初戀時青澀淡淡的哀怨。

造化弄人，有緣無份則寄望來生。較之《戀戀風塵》，郭在容似乎于《假如愛有天意》里找到了某種平衡。在那個世俗傳統大于一切的年代里，貴千金珠喜和窮小子俊河的相遇注定是阻礙重重，無果而終的。但看完影片后，誰又會在乎這些呢？重要的是那初夏的螢火蟲，那承載著兩代人初戀故事的殘橋和項鏈，那雨中或慧黠或溫情的笑臉以及全部的愛戀一刻也不會更不曾忘卻。“假如愛有天意，那么相愛的人都要勇敢堅定，好好的在一起。”這是愛的理想，也是愛的信條，于是珠喜和俊河難以為繼的戀情，冥冥中在他們的下一代那里得到了延續。在當下這個愛情貶值的年代里，如此“一往情深”的傳承和表達顯得彌足珍貴。

由此不禁聯想到肖復興的《音樂筆記》，里面說：初戀，是一幅永不退色的畫，又像是埋下的一顆種子，不能在當時開花，就會在未來的歲月里發芽……真是這樣嗎？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套用《愛在暹羅》的臺詞那叫“有愛就有希望。”

[責編/布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