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日亞格

程小成

日亞格，即舞者之王。在這個熱愛舞蹈的地方，誰是日亞格，誰就是萬眾崇拜的王者！

奇風異俗

上官云妮是一名大學教師，她到莫家寨采風已經有半個多月了，一直住在莫家五兄弟的家里。

這天，上官云妮剛起床，突然發現床邊的木桌上，整齊地放著五件不同款式的銀器手飾。上官云妮好生喜歡，伸手正準備拿一件銀器時，站在門外的莫老大，忽然對她說：“慢，這禮品，你不能隨便拿。”

上官云妮忙縮回手，不好意思地笑著問：“這些……不是送給我的嗎？”

“是送給你。”莫老大說，“但你最好想好。這五件禮品，分別代表著我們兄弟五人。你選擇了誰的禮品，你就要嫁給他。”這莫家五兄弟，老大三十多歲，老五剛過二十，原來都喜歡上了上官云妮。按照他們這寨里的風俗，男人喜歡上一個女人，就要放一件銀器在這女人床邊。女人如果中意這男人，就會拿過這件銀器，表示他們就成為了一對情人。

上官云妮一驚，下意識地往后退了兩步，盯著門外的莫家五兄弟，笑著問：“你們……在和我開玩笑吧？”

“不，我們是真心的！”莫家五兄弟一起對她說。

上官云妮一聽，心里不由一怔。自己孤身一人，而對方是膀寬腰圓的五兄弟，不覺有點害怕，但仍強裝笑臉說：“啊，我早就聽說了，你們山里人，就是愛開這種玩笑。在旅游地區呀，經常會有這樣的活動哩……”

上官云妮說著，起身就要往外走，誰知這兄弟五人，卻不動聲色地往前一圍，把上官云妮圍在中間。上官云妮見狀，更害怕了，結巴著問：“你們……想干什么？你們可不能亂來。”

莫老大上前誠懇地說：“我們不會亂來的，因為，你是我們都喜歡的女人。請你聽我把話說完。” 莫老大告訴上官云妮，自打上官云妮一進他們寨子，他們兄弟五人都喜歡上了她。可只有一個女人，怎么辦哩？他們五兄弟想了想，還是按寨子里的老傳統，兄弟五人進行競爭，誰勝出，就把上官云妮讓給誰。

上官云妮一聽，知道莫老大說的這些不會假。通過半個多月接觸，這莫家五兄弟，純樸善良，對自己關懷備至，可這感情的事……上官云妮想了想，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試探性地問：“競爭？你們想怎么競爭？”

兄弟五人齊聲答道：“比舞。”

莫老大告訴上官云妮，他們莫家寨子里的人，人人喜歡跳舞，當他們之間不能決出勝負時，往往就以比舞決一高低。他們兄弟五人早就商量好了，明天就正式比舞，誰跳得最好，誰就可以把自己的禮品，留在上官云妮面前。其他的人，就要把自己的禮品拿走。

聽說比舞，上官云妮便也冷靜下來，沖著他們說：“聽說你們五兄弟會跳舞。也好，我倒要看看，你們當中誰跳得最好！”

舞者之王

第二天一大早，整個寨子的人，都來到莫家五兄弟的屋子前，圍了一個大圓圈，來觀看他們的比舞大賽。上官云妮被圍在人群里面，坐在一張木桌前，她的面前按序擺放著那五件銀器。

不一會，只見這兄弟五人，手持蘆笙，赤膊走上前臺。隨著一聲響亮的吆喝聲，五個男人輪流在中間空場地上表演舞蹈。他們那矯健豪邁的舞姿，古樸而粗獷，把男人的陽剛之美表現得淋漓盡致！

上官云妮幾乎震驚了。她沒想到，這種帶有原始特征的舞蹈，竟被他們演繹得如此有神韻，如此神采飛揚！在周圍觀眾一陣一陣的叫好聲下，上官云妮也情不自禁地脫口大叫了一聲：“好！”

幾個回合后，最后的勝利者決出來了：莫家老四。

“日亞格！日亞格！”周圍的觀眾沖著莫家老四，揮臂歡呼起來。莫家其他幾個兄弟，個個垂頭喪氣，一聲不吭地走到上官云妮面前，拿起他們事先擺放的銀器，退到一邊。

這時，莫家老四在人們的注視中，高興地走向上官云妮，拿起他的銀器，用雙手捧在上官云妮面前。誰知，上官云妮伸手一擋，沖著莫家老四說：“你怎么不問問我，我想不想拿起你的銀器？”

莫家老四一怔，沒想到上官云妮會拒絕，盯著她，慍怒地說：“我是日亞格！你不喜歡？”

“日亞格？日亞格是什么？”上官云妮不明白地問。

莫家老四驕傲地說：“就是舞者之王！”

上官云妮一聽，“嘻嘻”一笑，不屑地說：“舞者之王？你贏了你那兄弟，你就是舞者之王了？”上官云妮從桌前站起來，對著圍觀的群眾，大聲地說道，“既然大家如此熱愛舞蹈，我今天就讓你們看看，誰才是真正的日亞格！”

說著，上官云妮突然一下跳到人群中間，雙掌一擊，胳膊肘一彎，向著觀眾回眸一笑，一雙腳就如同踩在柔軟的棉花團上，翩翩起舞。只見她柔美的肢體，像泉水一樣，從大山中涓涓流過；又像只百靈鳥，鳴叫著穿過森林。她舉手抬足間，把大自然的原始美，用女性陰柔的神韻，舞出了另一番靈氣。

在大家一片驚呼聲中，上官云妮停下了舞步，望著怔怔看著自己的莫家老四，挑釁地問：“你還認為你是日亞格嗎？”

莫家老四紅著臉，沒有吭聲。這時，莫家老大帶著其他幾個兄弟，走上前來，兄弟五人圍在一起，嘀咕了一陣。然后，莫家老四向上官云妮走過來，說：“好，今天你是比我跳得好，明天我們再比。”

“你們還敢和我比？”上官云妮笑著問。

莫家五兄弟齊聲說：“明天我們就比大鼓舞！”

技高一籌

又是一個清晨，莫家五兄弟屋子前比昨天更加熱鬧了。上官云妮照舊在桌前坐下，她沒見過大鼓舞。只見莫家五兄弟抬出一面大鼓，擺放在場地中間。他們的打扮也很奇特，頭戴神帽，腰系圍裙，圍著大鼓，搖鈴持鼓，就開始款款起舞。他們節奏由慢及快，由輕及重，兄弟五人齊鼓而鳴，鼓聲震天，宏偉壯觀……

半小時后，莫家五兄弟收起鼓棒，回過頭看著上官云妮，莫家老四上前問：“今天你用什么舞來和我們比？”

上官云妮微微一笑，站起來，指著放在場地上的大鼓，說：“就用它。”

莫家老四吃驚地問：“你會大鼓舞？”

上官云妮一笑，說：“先前不會，看了你們表演后，我就學會了。你們不是用鼓棒敲打嗎？我不要鼓棒，我用我的腳！”

莫家老四一聽，哈哈一笑，說：“你輸定了。練習這大鼓舞，要先練半年腕力。因這鼓大，一人不能敲響，最少要有三人以上配合，才能把大鼓舞敲打起來。”

上官云妮笑著說：“那就讓你們看看，我是怎么敲打起來的！”

說話間，上官云妮已經赤腳站在大鼓上面。她用一只腳尖輕輕地試了一下鼓面，然后輕盈地一轉身，兩只腳尖就迅速地在鼓面上，快速地敲打起來。鼓聲此起彼伏，浩浩蕩蕩之勢，猶如萬馬齊奔，龍吟虎嘯。轉瞬間，一切恢復了寧靜，只聽一溪潺潺流水，叮叮咚咚作響，落入河谷，融入大海……

大家都被這曲奇妙的大鼓舞驚呆了。瞬間，寨子里所有的人，沖著上官云妮，爆發出驚天動地的歡呼聲：“日亞格，日亞格！”

上官云妮被人們簇擁著，從大鼓上走下來，莫家五兄弟心服口服。莫家老四望著上官云妮，真誠地問道：“你能告訴我，你的舞為什么跳得這么好嗎？”

上官云妮笑著說：“我這舞跳得算什么好，比我跳得好的，不知還有多少人。”

莫家老四吃驚地問：“還有好多人？他們在哪兒？他們能教我嗎？”

上官云妮把目光越過崇山峻嶺，對著遠處天空中那朵飄動的白云，說：“他們都在山外，在那朵白云的下面。他們會跳各種各樣的舞，還有各種各樣的跳舞比賽。你只要想學，他們就會教給你。”

莫家老四回過頭，對著他的兄弟們說：“我們下山吧。我們不能一輩子就呆在山上，我們兄弟五人敲打的大鼓舞，山外來的一個女人，看一眼就學會了，還能用她的腳尖贏我們，我們還算什么日亞格！”莫家兄弟紛紛點頭。

上官云妮對著莫家五兄弟說：“好，我在這里等你們一年。一年后，你們誰跳贏了我，我就嫁給誰！”

薪盡火傳

一年一晃就過去了。這天，正好是莫家寨一年一度的比舞大會，寨子里的男女老少都聚集在莫家寨的祠堂前。此時，人們十分安靜，都伸著脖子看著臺上，仿佛在聆聽天籟之聲。

臺上，一個身穿藏青色布裙的姑娘，正在輕盈起舞。她那白蔥般的指尖，隨著手腕顫動，頑皮靈巧，宛如一只布谷鳥兒，正從天空中飛下來，發出歡呼的鳴叫。她的舞姿是那樣純凈柔美，輕盈飄逸，仿佛踩在天空里的白云之上……

站在臺下的觀眾，終于爆發出了雷鳴般的掌聲，經久不息。

這時，一個站在臺下觀看的年輕觀眾，眼睛里蓄滿了淚水，他轉過身，分開人群，就往外擠去。

“莫家兄弟，你等等。”這時，剛才在舞臺上跳舞的姑娘，也分開人群，向著這人趕過來。

這跳舞的姑娘不是別人，正是上官云妮。她打量著一身城里人打扮的莫家老四，笑著問：“怎么啦，跟我面也不照，就想走了？”

莫家老四再也不是當年的那個山里人。這一年來，他們兄弟五人下山后，立即就被外面的精彩世界震驚了。其他幾個兄弟，很快在城里找到了適合的工作。只有莫家老四，一年來，他拜師學舞，矢志不渝。前不久，他終于在一次民族舞大賽上，獲得金獎。

懷揣獲獎證書，莫家老四高興地返回莫家寨赴約，正趕上這一年一度的盛會，但當他看到上官云妮的舞蹈后，他自知在他和上官云妮之間，真正的日亞格，還是她！

“我不是你的對手。”莫家老四說，“你能再給我一年時間嗎？我還要出去學。”

望著純樸憨厚的莫家老四，上官云妮感動了，她頑皮地笑著說：“你怎么不問問我是誰？為什么來到你們莫家寨？”

莫家老四點點頭說：“是啊，我對你一點也不了解。”

上官云妮告訴莫家老四，她原本是北京某舞蹈學院的教師，因為對民間舞蹈十分感興趣，她就志愿加入了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機構工作。一年前，她聽說了莫家寨的大鼓舞，就慕名而來，借住在莫家五兄弟家里。沒想到，莫家五兄弟同時喜歡上了她。她本想當面拒絕，可看他們如此執著，還比舞決勝負，于是，她將計就計，用自己近二十年的舞蹈技巧，征服了莫家五兄弟。

上官云妮接著說：“我來到莫家寨，盡管見識了我喜歡的大鼓舞，但見這里如此貧窮落后，而人們甘愿安樂守貧，都不想下山闖世界，也就想用此計，激你們五兄弟帶頭下山，去山外看看。這一年，我也用我的各種關系，到處呼吁。如今，寨子里有人走出去了，也有人走進來了。”頓了一下，上官云妮不好意思地又說，“只是我沒想到，你竟然……真回來了。”

莫家老四感動地拉住上官云妮的手，說：“謝謝。”

“你謝我什么？我應該謝謝你們！”上官云妮望著莫家老四，真誠地告訴他，其實，一年前那兩次跳舞比賽，她都沒有跳贏他們，之所以讓他們認為她跳得好，是她用了現代舞的元素，讓他們耳目一新，內行一看，那不過就是個花架子。這一年來，她在莫家寨潛心鉆研，認真向當地人學習，這才對莫家寨人舞蹈有了一個全新認識。最后，上官云妮說：“真正好的藝術作品，永遠都在民間。我之所以留下不想走，還有另一個原因：就是我們這些非物質文化遺產，現在不僅要保護起來，還要有人把它傳承下去。”

莫家老四點點頭，忽然問：“那我想和你一起留下來，你同意嗎？”

上官云妮紅著臉，甩掉莫家老四的手，說：“那要看你是不是真正的日亞格啦！”

（題圖、插圖：魏忠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