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的孩子要放牛

王栗雪

城里的孩子要放牛

這一天，天都黑透了，高云飛的兒子還沒有回家，高云飛沿著放學的路一找，在一家網吧找到兒子。他氣不打一處出來，像老鷹抓小雞似的把兒子抓回了家。

高云飛是省城大學里的教授，年紀輕輕就當上了博導，學生個個出色。可俗話說得好：自家的郎中看不了自個的病，自家的先生教不了自家的人，高云飛就是這樣。他兒子小虎今年七歲，上小學一年級，成績一塌糊涂。大人跟他說話，他也不理，成天耷拉著腦袋，唯一能提起興趣的就是上網吧打游戲。

高云飛把兒子帶回家，也不讓他吃飯，直接把他推到墻邊，大吼一聲：“說，這次期中考試你是不是又考了個倒數第一？”

小虎眼睛紅紅的，把頭一扭，什么話也不說。

“好，你不說是吧！那我自己看你的考試卷子！”

高云飛幾步上前，劈頭從小虎背上扯過書包，倒過來一抖，書本頓時“嘩啦啦”地掉了一地。他撿起兩張打滿紅叉的試卷一看，一巴掌就打在了小虎的屁股上。小虎“哇”的一聲哭開了。

高云飛一邊打一邊咬牙切齒地說：“你這個成績還不如到鄉下放牛！你要再不好好學習我就把你送到山里放牛去！”

誰知小虎抹了一把眼淚，大聲說：“放牛就放牛！”

高云飛小時候就是邊放牛邊讀書的，感覺那時的日子真是苦，所以他一直拿這個嚇唬兒子，沒想到今天兒子竟這樣回答自己。

高云飛一下子跳了起來，指著兒子的鼻尖說：“好，老子明天就送你到山里放牛！”

第二天，高云飛不顧妻子的反對，把兒子送到大山深處的老家。他交待父母，讓小虎到村里的小學讀書，讓他一邊讀書，一邊放牛。

其實，高云飛這樣做并不是一時沖動，一來是想讓兒子斷了網癮；二來是讓父親教育教育小虎。畢竟父親教了一輩子書，對付孩子有一套。更重要的是，讓小虎吃點苦，讓他明白城里的生活是多么幸福。

真的成了個放牛娃

過了幾天，高云飛給父母打電話，詢問兒子的情況。

父親笑呵呵地說：“小虎好著哩，村里人都喜歡他，都叫他城里放牛娃哩。”

高云飛著急地說：“村里人喜歡他有什么用，他書讀得怎么樣？回來做作業了沒有？”

“做了，可認真了。他每天早上把牛趕到山上，再去上學，放學時，就和小伙伴一起順道把牛趕回來。回到家里就做作業，比你小時候還要認真聽話呢。昨天，老師還表揚他了！”

高云飛又好氣又好笑，這小子說放牛還真的放起牛來！看來他這苦還沒吃夠！

高云飛連忙囑咐道：“爸，你一定要盯著他做作業，我上次帶回去的參考書，一定要讓他做。”父親一邊答應著，一邊說：“你放心吧，他學習可認真呢，晚上做練習，都是他奶奶催他才睡覺。這兩天，這孩子又喜歡上了書法，我還教他練毛筆字呢！”

就這樣，沒過幾天父親就給高云飛打來電話，說小虎讀書怎么用心，村里誰又夸了小虎。高云飛也納悶起來，沒想到兒子到了鄉下居然又用心學習起來。

一晃兩個多月過去了，天氣也漸漸涼了下來，高云飛開始忙著指導他帶的博士、碩士，準備畢業論文答辯，又忙著與出版社聯系出版自己的學術專著。整天忙得昏頭轉向，也很少打電話問兒子在老家的情況。

這天晚上，高云飛剛剛從學校回來，家里恰好電話響了，接起來一聽，是父親打來的。父親在電話那頭問：“是云飛嗎？”

高云飛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父親這么晚來電話，難不成……高云飛忙問道：“爸，是不是小虎惹禍了？”

“什么惹禍，我孫子今天又得表揚了。”父親在電話里高興地說，“今天是五奶奶表揚了他。五奶奶這幾天病了，家里的牛沒人放，小虎子就幫她放了三天牛！你說這孩子，做了好事，也不說，還是五奶奶今天起床了，跑來跟我說的。這不，五奶奶送了十只雞蛋，明天我就讓他奶奶煮著給他吃……”

高云飛一聽，氣就上來了，這孩子怎么這樣？自家的牛放不夠，還要給別人家放！難道真想在鄉下放一輩子牛？高云飛沒好氣地打斷父親，說：“五奶奶家里沒人呀，怎么要他去放牛？真是的。”父親說：“五奶奶身邊沒個人，要不是小虎，我們還不知道五奶奶生病了哩……”

放下電話，高云飛心里再也平靜不下來了。不行，兒子說什么都不能再放在老家了，這樣下去，只怕讀不成書，還真成了一個放牛娃，得把小虎接回來了。

沒過幾天，學校放寒假了，年三十這天，高云飛帶著妻子回鄉下和父母過年去了，他打算開年的時候順便把兒子帶回城里讀書。

放牛娃成了鄉里寶

鄉下過年就是比城里有味道，家家戶戶都在炸丸子、炒花生，香氣溢滿了整個村子。高云飛剛進村口，就看見村里的大人小孩，三三兩兩往自家方向走去。高云飛一陣納悶，也帶著妻子匆匆地往家里趕。

只見家門口的曬場上擺著一張大桌子，全村的老老少少，拿著紅紙，圍著桌子，正樂呵呵地瞧著。高云飛知道了，準是村里人等著父親寫春聯。父親文化高，又寫得一手好字，往年都是父親給鄉親們寫春聯。

高云飛一邊和鄉親們打招呼，一邊東張西望地四處打量，卻不見小虎的身影。

母親從他手中接過大包小包，笑著說：“這孩子啊，說今天過年，牛也得過年！這不，一大早就和小伙伴們一起，把牛趕到對面山上遛牛去了！”說著，母親就走到門口，朝著對面山谷，喊了一嗓子，“小虎！快回來，你爸你媽回來了！”

“哎—”一個童稚的聲音，在云霧繚繞的山谷里回蕩。不一會兒，只見小虎和小伙伴們騎在牛背上往回走，他們揮動著牛鞭，在林間的山道上開心地笑著叫著。高云飛不禁心里一熱，他已經很久沒聽見兒子這么開心地笑過了。

小虎越走越近，高云飛細細打量著兒子，幾個月不見，這小子曬黑了不少，身子也結實了不少。高云飛張開手臂，興奮地說：“小虎，快，爸媽回來看你了！”

小虎跳下牛背，高興得正要撲過來，可轉瞬又想起什么，像老鼠見了貓似的縮了回去，躲在爺爺身后不出來了。

小虎媽媽拿出一大堆花花綠綠的點心，沖小虎喊道：“快過來啊，媽媽給你帶了你最愛吃的點心！”這下，小虎終于跑到媽媽身邊，可他一拿到點心就又跑了回去，把點心分給伙伴們，就爬到桌邊，幫爺爺磨墨裁紙地干起來。

高云飛生氣地搖搖頭：這孩子心都玩野了，自己的爹媽都不親近了。

正在這時，村里的五奶奶邁著碎步走過來了。她一瞧見小虎，就蹺起大拇指夸道：“小虎給爺爺幫忙呢？真是乖孫子，比你老子小時候強多了。”

小虎一見是五奶奶，趕忙跑上前把五奶奶攙扶過來。五奶奶把手里的紅紙遞給小虎，說：“小虎！你幫奶奶家寫門對子好不好？”

小虎一聽，眼睛一亮，接過紅紙躍躍欲試。

高云飛和五奶奶打過招呼卻說：“五奶奶，小虎才上半年學，寫的字比雞扒的還難看，咋能讓他寫？貼出來不讓人笑掉大牙？要不，我來幫您寫。”小虎聽他這么一說，剛才還亮晶晶的眼睛，一下子黯淡下來。

沒想到，五奶奶卻毫不領情：“誰說的，小虎寫的字，又大又黑又好認，我家的門對子，就請他寫！”接著村里人，你一言我一語，都同意要小虎寫春聯。

父親把高云飛拉到一邊，責怪說：“你咋這樣說孩子？你那會兒初中畢業時，鄉親們叫你寫，你還不敢寫呢，哪有咱小虎的膽量。”說著，父親轉過頭，對小虎說，“別信你爸的，五奶奶和村里的叔叔大爺們看得起你，你就寫，爺爺給你打下手！”

“對，小虎別怕，叔叔伯伯們就要你寫的春聯。”說著鄉親們圍了上來，把自己的紅紙擺在小虎面前。

小虎點點頭，卷起袖子就寫。那認真的樣子，高云飛從沒有見過，他心里忽然一動。

繼續當他的放牛娃

年過完了，高云飛還是決定把小虎帶回城里，讓他好好收收心。小虎一聽說要回城，急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可在爸爸面前他不敢說“不”字，只能耷拉著腦袋跟著高云飛走。

幾位老人和小伙伴們跟在后面送他們，小伙伴依依不舍地問：“什么時候回來一起放牛？”

小虎不作答，只是眼淚汪汪地一步一回頭。高云飛不敢停下，只是抓著兒子的手使勁往前走，很快就到了村頭。

就在這時，住在村頭的五奶奶提著一只雞趕了過來，她把雞塞到高云飛的手里，說要送給小虎吃。

五奶奶轉身來到小虎身旁，心疼地說：“咋把這么懂事孩子帶走了，就讓他在村里呆著多好。小虎，你什么時候回來？五奶奶可舍不得你！”

小虎一聽，再也邁不動步子了，他猛地甩開高云飛的手，跑到后面抱著爺爺的腿，任高云飛怎么喊，就是不走。

“我不回城里去，我要留在老家上學，我要幫爺爺奶奶，還有五奶奶放牛！”

“你怎么就這么沒出息啊！”高云飛氣得揚起巴掌，作勢要揍他。

這時父親再也忍不住了，他一揮手，把高云飛推到一邊，虎著臉說：“跟你回去就是有出息啊？虧你還是個大學教授，你也不想想，孩子為什么寧可留在老家放牛，也不愿意跟你回去。我看你們這些城里的家長，嘴里說為了孩子的將來，其實就是為了自己的面子。為了那點成績，把孩子逼得沒了自由。只要成績不好，就哪兒都不好，又是打又是罵的。”說著，父親回頭指著身后說，“你看看這家家戶戶門上貼的對聯，你看看村里的人是咋對他的！”

高云飛紅著臉，轉身向村子一望。果然，村里幾十戶人家，門前都貼著兒子寫的紅紅的春聯。那春聯上面的字，真是又大又好認。再一細看，這幾十戶人家的春聯，竟都是一模一樣的，上聯是：上中下左右；下聯是：天地人口手；橫批寫著：12345。

高云飛的腳，再也邁不動了，他終于明白，為什么兒子愿意在這里當個放牛娃了。是鄉親們的寬容和愛，讓兒子體會到了城里孩子體會不到的快樂啊。

父親見高云飛不說話，緩下口氣道：“你就放心吧，我和你媽身體還硬朗，當年山里條件那么差，我都能把你培養成博導，現在條件這么好，你還愁我們帶不好孩子嗎？”

高云飛望著父親點點頭，又走到兒子面前，說：“小虎，你要不想回去，就在老家一邊讀書，一邊當你的城里放牛娃。爸爸現在同意了。”

兒子一聽，高興得跳了起來，抱著高云飛，在他臉上使勁地親了一口，又抱著媽媽狠狠地親了一口，然后就和村里小伙伴們撒著歡地跑開了。

高云飛伸手摸著臉上濕濕的印跡，眼睛紅了：多少年了，兒子都沒有親過自己。現在他明白了，孩子的成長需要的是寬容和愛，還有童年應有的快樂……

(題圖、插圖：謝 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