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顆鹿心

張國心

鹿心

人生在世，最難受的事情之一，就

是聽說自己的親人得了重病，石大國就趕上了這樣的事。

那天，石大國在街上聽人說，縣農業局的局長王一患了心臟病，他心里就“咯噔”一下，王局長雖然不是石大國的親戚，卻是石大國的大恩人呀！石大國原來是村里最貧困的一戶，自從縣農業局“下掛”他們村以來，在局長王一的扶持下，他建了養鹿場，只幾年的工夫就脫貧致富了，他從心眼里感激王局長。這會他聽說王局長病了，就想要報答他的恩情，他決定殺掉自己的一頭鹿，送給王局長一顆鹿心，因為鹿心和朱砂一起蒸著吃是治療心臟病最好的偏方。

石大國回到家里就開始霍霍地磨刀，把一把尖刀磨得寒光閃閃。他握著刀進了鹿圈，可是，當他看到那些歡蹦亂跳的鹿時，卻怎么也下不了手：這些鹿都是他辛辛苦苦養大的，每頭都值幾千元，怎么能說殺就殺呢？他猶豫起來，但他馬上又罵起了自己：沒有王局長，能有這些鹿嗎？你石大國可真是個忘恩負義的小人！想到這里，他惡狠狠地抓過了一頭兩歲的鹿，揮起了尖刀……

就在這個節骨眼上，一個人站在鹿圈邊，大聲喊道：“哎，石大國，你怎么要殺鹿呀？”

石大國抬頭一看，是村里一個叫小二黑的人，小二黑這幾年在城里不知干什么發財了，難得回來一次。石大國收起了尖刀，來到小二黑跟前，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小二黑一聽，說：“你可真是個石頭心眼，你要送人家鹿心，不見得非要殺鹿啊！”

石大國說：“笑話，不殺鹿上哪去找鹿心？”

“可以去買啊！”

“到哪里去買呀？”

小二黑拍拍胸脯，說：“這事你就交給我，別人買要三百五，你買就算你三百！”

石大國聽了好開心，扔掉了尖刀，把小二黑拽到了屋里，請他喝了一頓酒，臨走時，把三百元錢塞給了他，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快，晚了的話，說不定王局長的病就大發了。

小二黑果然講信譽，沒幾天就把一顆鮮紅的鹿心送來了，石大國一刻也沒停留，打一輛出租車就進了縣城。他來到了王局長的家，把鹿心交給王局長的愛人。石大國是個實在人，他告訴王局長的愛人：不是他家殺了鹿，這鹿心是他托朋友買的。回來的路上，石大國的心情非常愉快，因為他總算報答了恩人，一顆鹿心雖然只值三百元，但那代表了自己的一片真心啊！

可是，第二天，王局長就叫人給石大國送來了三百塊錢，還有一封信，信上說：“謝謝你的關心，鹿心我留下，但錢我得還給你，希望你以后精心管理，讓鹿場早日發展起來。”手握這錢和信，石大國可真是不知說什么才好……

豬心

石大國一直惦記著王局長的病，也真想知道王局長吃了鹿心有效果沒有，這天，他進城要去看看王局長，可還沒走到農業局，就碰到了村里的一個人，那人告訴他，小二黑出事了，怕是性命難保。小二黑幫過自己的大忙，石大國就臨時決定先去醫院看望小二黑。

石大國買了許多水果，提著大包小包進了醫院，見小二黑臉色紫青，人事不省，醫生正在實施搶救，他默默地走到走廊的一頭，坐在凳子上。此時，他的心情非常沉重，這好好的一個人，怎么說不行就不行了？他的對面還坐著幾個人，正在小聲地議論著什么，開始，他并沒有在意，可聽著聽著他就有些坐不住了：

“昨天晚上進來的那個人，你知道是誰嗎？他叫小二黑，開了個鹿產品商店，這小子，一肚子黑心腸，他賣的鹿茸、鹿心、鹿鞭，都是假的，就說那鹿心吧，他在屠宰場花五塊錢買一個豬心，就敢當鹿心賣，你猜賣多少錢，一個三百五十元！”

“你怎么知道的？”

“我兒子是屠宰場的場長，去年一年這小子就在屠宰場買了一千個豬心，你說黑心錢他賺了多少？”

“聽說他是走路時被掉下來的樹枝砸傷的。”

“那是報應，知道不？人不報天報！”

石大國再也聽不下去了，想不到送給恩人王局長的鹿心竟會是豬心，天理難容啊！他把手里的水果全都扔到了窗外，一路小跑出了醫院。

回到家，石大國找到了那把磨得鋒利無比的尖刀，沖進鹿圈，抓到一頭鹿，二話沒說，就把尖刀扎進了鹿的胸膛，三下五除二把鹿開了膛，摘下了一顆仍在顫動的心，拿著這顆鹿心就往縣城跑。到了王局長的家，見了局長愛人，他開門見山地說：“我石大國混蛋，上次送給王局長的不是鹿心，是顆豬心，都是我的朋友騙了我！不過你放心，這顆可是真的，我剛剛殺的鹿，你看，這血還沒凝呢！”石大國把那顆血淋淋的鹿心捧在王局長愛人的面前。

雖然損失了幾千元錢，可石大國找回了比錢更重要的東西，他一點也不后悔。

人心

石大國沒想到，自己剛到家，王局長隨后就開車跟來了，他見到石大國后批評說：“老石，你怎么能隨便殺鹿呢，這些鹿你是費了多大的勁才養起來的，它們是你的命根子呀！”

石大國愧疚地說：“王局長，上回我送給你的是一顆豬心，我于心不忍啊！”

王局長緊緊地握住石大國的手，說：“老石，你的心情我理解，真的謝謝你，不過，我要告訴你，上回你送給我的不是豬心。”

“不可能，小二黑那小子拿豬心當鹿心賣，一年能賣一千多個，我托他買的那個也肯定是顆豬心。”

“我不知道小二黑是誰，但那真的是一顆鹿心，豬心和鹿心的顏色、形狀都非常相似，但動脈血管是有差異的，我是農業大學畜牧系畢業的，我是內行，我吃了你送的那顆鹿心，心臟病的確有了好轉。”

聽了王局長的話，石大國目瞪口呆。

王局長接著對石大國說：“我帶來幾位賓館采購部的同志，你這鹿是新殺的健康的鹿，鹿肉鹿筋鹿肝肺什么的，賓館都收購去，損失的那部分，由我補齊。”石大國當然不答應，可王局長卻嚴肅地說：“這是原則，不能商量，我大半輩子清清白白，心里坦坦蕩蕩，你不會眼看著讓一顆鹿心染污了我的人心吧？”

聽到這話，石大國不能再爭執什么了。王局長留下錢后走了，石大國長吁短嘆，坐立不寧：他殺鹿取心本想報答王局長的扶持之恩，沒想到竟讓人家自己掏了腰包，他越想越過意不去，一夜也沒睡著覺，暗下決心：怎么也得想法子把這筆錢送回去。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去了縣城，順便先去了醫院，昨天錯怪了小二黑，今天要再去看望看望這小子。進了病房，小二黑已經醒了過來，醫生們都說，他這種情況能活過來，簡直是創造了全世界的奇跡。

小二黑見了石大國，握住了他的手，氣息微弱地說：“是你救了我一命呀，謝謝你。”

石大國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就問：“怎么是我救了你一命？”

小二黑說：“我在昏迷的時候見到了閻王，閻王說，‘你拿豬心當鹿心賣，人心壞了，本應將你押進地獄，可念你還賣過一顆真鹿心，暫且饒你一死，就把我送了回來……大國，你知道不，那一顆真鹿心，就是我賣給你的那顆。我原本也打算賣給你豬心，可后來一想你是養鹿的，怕騙不了你，反而不好，就忍痛花二百八十元買了一顆真鹿心……要是沒有那顆真鹿心，閻王是不會放我回來的！這人哪，真不能做虧心事啊！”

石大國聽了這話，很有感悟，他出了醫院，沒有再去找王局長還錢，而是頭也不回地回了家……

(題圖、插圖：魏忠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