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景建
招來個難纏的
警衛連的“雷鋒月”活動開始了,
動員大會上,指導員倡導大家要走出營區,給老百姓做好事。這下一班班長郝兵樂了起來,心想自己終于可以到部隊外面露一手了。要知道郝兵可是連隊里的“小飛刀”,一把剃頭刀耍得虎虎生風。

這不,星期天一大早,郝兵就提個工具包,帶上班里的小蘇在部隊旁邊的小區門口支起了攤子,并且掛起一個牌子—“免費理發”。這下,立刻吸引了一大群居民。一個小伙子摸摸自己的腦袋,走上前來說:“我先試試!”郝兵二話不說,當下打理起來。等給小伙子理完發,大家一瞧都忍不住嘖嘖稱贊,紛紛搶座位讓郝兵理發。眨眼就到中午歸隊的時間了,可還有好幾個人在旁邊等著。郝兵抱歉地告訴大家,只能等下個周末了。收起攤子,郝兵很開心,雖然累了點,但這樣既提升了解放軍的形象,也讓自己練了手。
第二個星期天上午,得到“口頭表揚”的郝兵又興沖沖地來到了老地方,他剛支好攤,就見一個跛著腳的老頭,拄著拐棍兒走過來,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老頭望著郝兵笑瞇瞇地說:“我孫子和你一個樣,也是當兵的。”
郝兵心里頓時一熱,沒想到這個老頭竟然還是個軍人家屬哩,今天可得更加賣力把老人家照顧好了。
郝兵把理發圍布給老人系好,正要剪頭。老頭卻撇著嘴說:“小伙子,我看你挺年輕的,技術不怎么好吧,一定要慢著點,可別把我的頭皮給刮破嘍!”
郝兵頓時愣住了,剛才還亮堂堂的心,突然像塞進一團破抹布。他想:你這老頭咋說話呢,我上個星期都來過一次了,技術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怎么能這么不信任我呢?不過他臉上還是掛著微笑:“大爺,您就放心吧,我會像給嬰兒剃發那樣小心的。”
老頭擺了擺手:“小伙子還是要謙虛一點好,咱退一步講,就算你技術好,可也有失手的時候呀!”
郝兵長舒一口氣,強忍著火氣擦著手里的剃頭刀。
老頭見郝兵不說話,更加得意了:“解放軍同志,你咋不說話啦,心虛了?常言道,藝高人膽大,你要是真有幾把刷子,就根本不用怕,更不會把我的話當回事兒!唉,算了,我老人家也不嚇唬你了。看在你年紀輕的份上,如果你技術差傷著我,我不和你計較就是了!”
此時,在一旁給郝兵當幫手的小蘇看不下去了,梗起脖子,走到老頭面前大聲說:“你這人怎么這樣,要是怕俺班長的技術差,你到別處去呀,免費給你理發,事兒倒不少……”
小蘇還沒說完,就被郝兵一把拉了過去,說:“你忘了咱穿的這身軍裝了,注意形象!”
老頭可不是好惹的,一聽小蘇的話,心中的火苗“騰”的一下躥到腦門。他氣得用拐杖使勁敲著地面,嘴唇哆嗦著說:“你這孩子怎么這樣說話呢,解放軍給老百姓做好事就是這個態度啊?”
郝兵一看事情有點嚴重,馬上把小蘇批評了一通,并悄悄使眼色暗示他去道歉。好在小蘇也明白,為了顧全大局,趕忙向老頭賠禮道歉,說自己剛才太沖動了。
老頭并沒有立即接受小蘇的道歉,而是閉著眼養了養神,才睜開眼睛,用教訓的口氣說:“就像古人說的那樣,你們理發這一行當可是‘操天下頭等大事,做人間頂上功夫,沒有真功夫,能做好這‘頭等大事嗎,再說了,頭這玩意兒可不是葫蘆!”
郝兵見老爺子氣消了點,趕忙賠著笑臉說:“老大爺,剛才對不起,小蘇是新戰士不懂事,您老可別和他一般見識,要不咱這就開始理發,我今天一定拼盡全力,讓您滿意!”
老頭看看郝兵,終于點點頭。
碰上個找茬的

誰知郝兵剛剪了幾下,老頭就“啊”的一聲大叫:“疼死我了,你把我的頭發夾疼啦!”
郝兵看了看手中的剪刀,一陣奇怪:剪刀是剛剛磨過的啊,不可能夾頭發啊,難道是老人還在生小蘇的氣?郝兵抹了一把頭上的汗,更加小心起來。可過了沒多久,老頭又叫起來:“你當是給豬煺毛啊,下手就不會輕點?”
郝兵趕忙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心想:看來這老頭很記仇,已經和自己鉚上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等著理發的人越來越多了,可這老頭就像黏在了椅子上似的,就是不下去,一會兒這邊頭發長,一會兒那邊頭發短,反正就是不滿意。旁邊的人越看越不對勁,這老頭哪是來理發喲,分明是找茬呀!有個小伙子看不下去了,說:“您老占著座位不說,怎么還這樣為難人家解放軍啊?”
老頭卻不惱,不緊不慢地說:“既然為人民服務,就要服務到家,如果人民這點要求都滿足不了,就不要在這里擺攤。”說罷,索性兩眼一閉,養起神來。
因為老頭總是提意見,郝兵也有些慌了,原本能理好的頭,居然也因為緊張,發揮失常了,費了好大功夫才把老頭的腦袋整出個樣子來。
郝兵松口氣說:“理好了!”
老頭睜開眼,瞪了郝兵一眼:“什么?這就算理好了呀?”他抬頭往鏡子里一照,嘴一噘,“不行,你看看,這左邊鬢角高,右邊的鬢角低,兩邊不平衡嘛。不行,再修修!”
什么,這哪里不平衡呀,郝兵把老頭的腦袋擺正,左瞧瞧,右瞅瞅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平衡,但他沒辦法,只好按他的要求慢慢修整。
這一陣折騰,一個多小時就過去了,眼看攤子前面的人越聚越多,郝兵心里也越來越急,眼看要到中午歸隊的時間了,只理了一個人,別人可咋辦啊?
又修整了好一會兒,老頭總算露出了笑臉,他對著鏡子照了半天,點點頭說:“小同志,理得還不錯。不瞞你說,我這個人有‘剃頭癖,隔幾天不剃一次頭,這腦袋就癢癢。而且我這個人剃頭要求比較高,所以一理就是好幾個小時,唉,難伺候著呢!”
郝兵剛才還生氣呢,聽了老頭這一番話后,倒樂了,聽說過有這癖那癖的,還沒聽說誰有“剃頭癖”的!
老頭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碎發,拍著郝兵的肩膀,重重地說了聲“謝謝”,就拄著一把拐杖蹣跚著走了。
一上午郝兵只理了三個人,這讓郝兵有點兒失落,唉,怪就怪這個有“剃頭癖”的老頭耽誤的時間太多。
又是一個星期天,郝兵起了個大早,急匆匆地向小區門口趕,可令他郁悶的是那個跛腳的老頭手拄拐棍兒,早已站在那里了。郝兵知道,這個老頭頭上又癢癢了,看來今天又要在他身上花費兩三個小時!
老頭看了看郝兵陰著的臉,心里明白了幾分:“解放軍同志,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是嫌我占用時間太多,影響你給別人理發對吧?唉,你不知道,附近那些店也是嫌我理發太占時間,根本不歡迎我去啊,也就是你心眼好,不嫌煩,愿意給我理,要不我也不會來麻煩你呀,誰讓我老頭子有這種怪癖呢!要不,我給你幾塊錢作為補償吧?”
聽老頭這樣說,郝兵心里頓時也軟了下來,這個老人雖然脾氣怪了點兒,但也蠻可愛的:“老大爺,我們是學雷鋒做好事,哪能收錢啊。給你理發是麻煩些,可讓您老舒服了,不也是做好事嗎?”正當郝兵給老人洗頭的時候,一只大手突然把老頭從座位上拽了起來。
郝兵抬頭一看,原來是個七十多歲、身穿舊式軍人襯衣的瘦高個兒。瘦高個兒大聲地嚷道:“張文才,果真是你在這里給人家解放軍同志搗亂!你知不知道,還有很多人等著理發呢,你倒好,吃起獨食來了!”
只見張老頭滿臉驚慌看著眼前這個微微駝背的瘦高個兒,臉憋得通紅:“孫大哥,我這是,這是……”
孫老漢一揮手,瞪著眼吼道:“不要再說了,趕快走,別耽誤解放軍同志給老百姓理發!”說著拉起張老頭迅速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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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郝兵怎么也睡不著,心里一直琢磨,那個孫老漢咋那么霸道呢,那個有“剃頭癖”的張大爺看來很怕他,竟然會乖乖地跟他走!
又一個理發日,郝兵理好發收拾東西準備歸隊,只見張大爺大汗淋漓、一瘸一拐地走了過來。
郝兵想張大爺肯定是來找自己理發的,可是時間已經到了,只好說:“大爺,這樣吧,反正給您理發占用時間較長,我晚上把你的情況給指導員反映一下,看能不能請個假到您家里單獨給您理。”
張大爺輕輕地搖了搖頭:“不,我不是來找你理發的,我想讓你們跟我去見一個人。”郝兵驚奇地問:“什么,去見一個人,誰?”
“去了就知道了!”
郝兵想了想,點點頭,和小蘇兩個人跟著張大爺穿街走巷地來到一個小區垃圾場旁邊。
張大爺在垃圾場旁邊的一個墻角處停了下來,示意他們也都躲起來。郝兵心想,這老爺子神神秘秘的,究竟要干什么。
這時,只見在垃圾堆旁邊閃出來一個人,仔細一看,原來是上個星期那個拉走張大爺的孫老漢。
張大爺低聲說:“你知道嗎,他可是在朝鮮戰場上打過美國鬼子的老兵啊,他背上還有槍傷哩!”
郝兵沒想到這個老人竟然是個老革命,便問:“他是戰斗英雄,怎么還來撿垃圾呀?”
張大爺舒了口氣:“是呀,他一個月有一千多塊錢的養老金,的確是衣食無憂呀,可他卻用這些錢資助著五個貧困大學生哩,國家發他的錢他一分也舍不得花,全都按時郵給了他們,即便是這樣,也還不夠呀,所以他就開了個小理發店,一個月也能掙個千兒八百的。可是你們這一免費理發,把周末理發的人都引過去了,他沒生意可做,心里又惦記著娃兒的學費,就來撿垃圾了……”
郝兵聽得目瞪口呆,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張大爺又接著說:“其實我讓你理發,想盡一切辦法讓你在我身上多花一點時間,為的是給老孫多留幾個顧客,我說的什么‘剃頭癖,自然也是騙你的。沒想到,我的事兒后來還是讓他得知了,他那天把我拉回去狠狠批評了我一頓,說我糊涂,不識大體,凈給解放軍添亂哩!”
從此以后,郝兵再也沒有在這個小區擺過理發攤。倒是人們經常看見,孫大爺的理發店里有些穿軍裝的小伙子進進出出……
(題圖、插圖:劉斌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