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云
那一年春節,我正好在外地出差。同事擔心我會想家,除了晚上熱情地拉我去他家過節外,又為我弄來了影碟機和當時正走紅的一些碟片。記得長假第二天的晚上,四周靜得出奇,我獨自斜倚在招待所的木板床上,眼淚鼻涕地觀看影片《我的父親母親》:那風光絕美如油畫、遠離當時各種運動的北方小村莊,天空、大地、人心,一樣的澄澈而美麗。這樣的環境,極易催生出人性美和人性愛,催生出經典的愛情故事。果然,像山岡上白樺林樣美麗、單純、執著的“母親”,和身為教書先生的帥小伙“父親”,演繹了個感人肺腑的愛情故事……
我癡癡呆呆地長時間陷在影片的優美畫面、音樂、人物中出不來,也不想出來!我覺得影片中的“父親”、“母親”,那么像自己的爸爸、媽媽。翻看家里的黑白老照片,爸爸年輕時真是“帥呆了”,英俊、挺拔、儒雅、風度翩翩,絕不亞于三四十年代黑白電影里的那些男明星;而媽媽呢,則似冀中遼闊大地上長出的一棵美麗的楊柳樹。這樣的青年男女,與古往今來任何年代的青年男女一樣,對未來都是充滿美好的渴望和幻想的。
然而現實終究是太殘酷了。身為冀中大戶人家三兒子的爸爸,從未受過良好的教育和享過什么福,很小就下地勞動了。他是村里有名的犁田好手,為此,媽媽嫁給了他。
結婚后,既受氣又受累的爸爸媽媽,聽從自小就出來鬧革命的四叔的勸告,參加了南下工作隊,千里迢迢來到云南大理。
他們原以為從此就能過上好日子。殊不知,由于爸爸出身不好,他成了歷次政治運動的老“運動員”:一次又次地被下放農村勞動。每次回城,爸爸頭戴破草帽,頭發亂如枯草,身穿臟得已失去了本色的衣服。一頓飯,可以吃掉一斤白面饅頭——那是媽媽一兩個月才積攢下的細糧。
“文革”期間,爸爸被集中管制,不能回家,工資被扣發,僅發點生活費,并被“照顧”去喂豬——因為他最能吃苦且脾氣又好。不論春夏秋冬,爸爸每天到單位上的直屬庫去打幾大筐豬草,配上麩皮或米糠,把幾圈豬養得胖乎乎的,每個月都能殺上一頭,給每個職工分兩斤肉。在那個物質極度匱乏的年代,這是別的單位無法企及的最好福利。
那時爸爸不能回家,養育我們三兄弟的重任就全落在媽媽身上。她既要上班,又要為我們三兄弟的衣食住行操心,還要時時掛念爸爸,身心的疲憊,別人是難以想象的。
或許是當時的生活太苦太難了,媽媽脾氣特別怪,一小點事情,就會將頑皮的大哥、倔犟的二哥揍一頓。我最小,挨打也最少。每次打完了,媽媽又會后悔心疼地哭。這個時候,被打的大哥二哥反而去勸媽媽。她就緊緊摟著我們,哭得更傷心……
盡管媽媽沒讀過書,但要強的她全憑苦學苦練,學會了打一手好算盤,穩、準、快地數一把鈔票,令同事們刮目相看。
長期的憂思焦慮、辛苦勞累,使媽媽思了嚴重的肺結核病,但苦慣了的她究竟閑不住,即便在家養病期間,依然幫著單位粘貼儲蓄賬頁的“耳朵”。
后來,爸爸終于可以回家了。為了感激和彌補媽媽多年來一人苦苦將我們三兄弟拉扯大的辛勞,爸爸變得非常溫和、通情達理、善解人意、勤勞快樂。
那時我們一大家人擠在兩間陳舊的老式房子里,沒有做飯的地方。爸爸便用手推車從木棕廠拉回幾車邊皮板,在天井里搭了一間簡易廚房,引得鄰居們紛紛來參觀,并請他幫忙搭建,爸爸從不推辭。每次看到爸爸劃線、鋸邊皮板,領著鄰居們搭建廚房,我就非常自豪爸爸真能干!
爸爸回來后,為了給體弱多病的媽媽和我們幾兄弟補身體,想方設法去冷凍廠買回便宜的牛下水,然后樂呵呵地洗、切、蒸、煮,炸,整個院心都彌漫著令人垂涎的香味。我們幾兄弟高興得唱鬧著幫忙?;锸掣纳屏耍瓉睃S皮寡瘦的我們幾兄弟,臉變得紅潤了,媽媽的身體也漸漸好了起來。
由于經歷了太多的苦難,爸爸非常珍惜這來之不易的闔家團圓和友情、親情、愛情。無論我們三兄弟再頑劣或是考試成績差,爸爸總是和顏悅色地教育我們,從不打罵。我們三兄弟反而愿意聽他的話。
至于對朋友,爸爸更是以誠相待,盡力相幫。他們單位上有一位精神受到重創的叔叔要回農村老家了,只有爸爸一人去車站送他。那位叔叔當著眾人的面就大哭起來。很多年以后,那個叔叔還讓他的兒子來我家致謝。
爸爸媽媽離,退休后,媽媽身體一年不如一年,這樣病那樣病接連不斷,而且病情很重,每次都要反復住院數月治療。由于病魔長期無情地折磨,媽媽的精神幾欲崩潰,是爸爸和風細雨,體貼入微的關愛,將媽媽從死亡的邊緣數次拉了回來。爸爸像哄孩子似的整天陪伴,照料、呵護著她的結發老妻,為她洗澡擦身、端屎倒尿、喂藥喂飯,不焦不躁,無怨無艾,天天都用輪椅推著她去街上散心。一個美麗的女孩看到夕陽下爸爸推著媽媽上街的動人背影,眼含淚水地對我說:“今生今世我要是能尋到像你爸爸那樣的男人,那真是太值了!”我聽后一時無言。
親愛的爸爸媽媽,風雨人生路上,你們相伴相攜、相濡以沫的背影,是人間至真至善至純至美的一道風景線,你們堅強、豁達、善良、勤勞的美德,是留給我們的最寶貴的財富。
(作者單位人民銀行云南省大理州中心支行)
注:為“紀念朱自清先生誕辰11O周年”,《人民文學》雜志社、江蘇省作家協會、中共揚州市委宣傳部聯合舉辦了全國“背影”同題征文活動,本文獲得此次征文的優秀獎,而作者也是云南參賽作者中唯一的獲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