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事往往是“順便”辦成的

馬　浩

許多事情通常是在干別的事情的時候無意間捎帶辦成的，或者通過干別的事情的名義和手段，有意從暗中操縱和促成的。

我們通常會有“一定要如何如何做”的說法，比如，我們一定要解放全人類，曾經非常時髦，也非常激動人心，很有一些不達目的死不罷休的勁頭。然而，當人們如此心潮澎湃之際，他們大概很少會意識到，人世間的許多事情，其實往往是順便辦成的。也就是說，許多事情通常是在干別的事情的時候無意間捎帶辦成的，或者通過干別的事情的名義和手段，有意從暗中操縱和促成的。

如果干什么事都目標明確、途徑清晰，辦事則完全靠的是蠻力，缺乏技術含量。叢林戰略中，我比你的勁兒大，我要扳倒你，我就拼命扳倒你。這是野蠻人的做法。自從有了人類文明史，就有了所謂借刀殺人的伎倆。于是，一切人類活動，便都具有了濃重的政治色彩，平添幾分詭秘和狡詐，隱匿了些許率直與露骨。目標越明確，反對勢力就會越警覺；途徑越清晰，阻撓和反擊就越容易奏效。生拉硬拽、強取豪奪、明目張膽、正面攻擊，在很多情況下，尤其是在與對手勢均力敵或者弱于對手的情況下，通常難以達到預期的效果。

日常生活中的“順便”

10年前一次在家里請朋友卡拉OK，友人三歲之子霸占著話筒自己玩，死活不撒手，誰要都要不回來。筆者急中生智，順手拿出一聽雪碧遞過去。于是，一手接飲料，一手交話筒，不需任何言辭，立馬成交，賓主盡歡。后來好長一段時間，自己都既為當時這一創意甚感愧疚又有些自鳴得意。直到自己有了孩子，才知道如此拙劣之舉對家長而言簡直就是家常便飯。不是你糊弄孩子，而是孩子時刻對你進行人之本性的教育。其實，在關照自己利益的時候，孩子和大人的智力是對等的。孩子的反應，出于本能，可能比已經被各種所謂教育繳了械的大人更敏感、直接、真實和鮮活。

筆者雖然從小學開始就當干部，但直到今日對政治游戲和手段基本上是不開竅。上初中的時候，一次學校包場電影。給全班同學分完電影票后，發現有些人沒來，剩下的票就交給老師了。一個在小學時也當過干部的同學當場責問我，交上去也是浪費掉，為什么不把多余的電影票送給鄰居朋友，下次找他借小人書不就方便了嗎？或者送給校門口賣冰糕的，下次打完排球想吃冰糕不就可以不掏錢了嗎？我當時實在啞口無言。我是一個按規矩執行任務的人，所謂的乖孩子、好學生。他是一個隨時想著利用資源辦事的人，并不一定是什么“好學生”。怪不得，現在他是一位老板，我是一個教書匠。

雖然自己淪落為一個好在紙上談兵的人，但多少也領悟到一些道理。而真正在世事中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將對手玩弄于股掌之間的高手，往往是不會自曝真經的。他們喜好大肆宣講的基本上是“我們一定要如何如何”和“你們一定要怎樣怎樣”之類的豪言壯語。

真正接觸到政治游戲的力量，是在大學期間。柯云路的小說《新星》在80年代是被大學生們當做政治學和社會學文獻來讀的。大家對改革新星縣長李向南是萬般推崇，而對所謂保守派的縣委書記則是厭惡至極。但使我觸動最深的還是該書記小女兒的一段話：如果我反感某個人，我才不會在我爸面前說他的壞話呢，我只需要說這個人經常和我爸反感的人在一起就行了。這種政治基因，真是代代相傳。當年，玄德公也沒說“呂布真是壞透了，一定要將其千刀萬剮”。只一句“你可知丁董之故爾”?便足以促使曹操結果了呂布的性命。讀三國，是書上的故事。看同齡人，是一種現實的震撼。

千萬別把這當成是中國特色。其實，哪兒都一樣。飽經滄桑事故的老游擊隊員也未必不被蠱惑。當年看美國一電視劇，男主角想動員到他家過年的老丈人與他一起搭架圣誕節的彩燈，而老頭兒毫無興趣，甚至反感那些花里胡哨的燈飾。男主角知道海軍退役的老丈人歷來看不起海軍陸戰隊的人，于是慢條斯理對老丈人說，您看，街對面那家的燈飾是這條街最漂亮的，是他們家老爺子親自操辦的，人家海軍陸戰隊的人動手能力就是強。老頭一聽，二話沒說，就沖出門外，開車直奔燈具店去買更好更大的燈了。話說到點子上，事情自己就被捎帶著辦了。

政治經濟生活中的“順便”

國家層次的事情，何嘗不是如此呢。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假道伐虢，圍魏救趙。古今中外，多少秘密的握手，就把多國間的事情擺平了，有些直截了當，更多的則是互相捎帶，各自順便。近代日本的國策，應是值得令人矚目的例子。自明治維新以后，日本加速其工業化與軍事化進程，成為亞洲較早發展起來的國家。囿于資源困擾，日本時刻覬覦周邊國家的資源。

二戰后當日本以戰敗國的面貌出現在世人面前時，得到了美國的大肆同情與援助。然而，人們不應忘卻，戰爭只是實現國家利益的一種極端手段，而國家利益的實現，可以通過政治、外交、經濟等其他多種方式。日本企圖稱霸的最終目的，在于攫取和應用別人的資源。這一目的，通過軍事行動沒有實現。但是戰后的幾十年，通過商業行動，日本不僅照常應用著別國的自然資源，而且大量應用著東南亞諸國以及其他國家的人力資源，為日本公司營利貢獻。糖衣炮彈，勝于炮彈。

再看企業層面的情形。改革開放之初，你想開民辦銀行，政府不讓。現在也不讓！怎么辦？順便。從實質而言，你只要有資金吸納，并且能夠將資金留存一定時間，自由周轉，或者不需要一次性將資金所值的等價物品全部提供，你就是銀行性質的經營。當年，中原某市有一家讀書社，實行會員制，多家站點遍布全市。會員一次性交納年費若干，便可在全市任何站點免費借書還書。如果有足夠的會員規模，就會有足夠的現金吸納。這在當時圖書種類和數量匱乏，圖書館系統與公眾基本隔絕，大家尚以讀書為榮的時代，無疑給大家(尤其是學生和待業青年)提供了很大的方便。從政府到學校，再到家長，誰會反對讀書呢？因此名正言順，模范典型。讀書社可以去廢品店廉價購書，從圖書館和學校拿報廢的書，可以收購一些民間的書，待業青年有的是，門面房在當時還算廉價，除去運營成本，吸納的會費資金就可以投資實業，比如煤礦等。這種思路和實踐遠遠早于甚至高明于“罐頭換飛機”的易貨貿易思路，應該是改革開放后民間資本運作的先期亮點。

當然，當有些人順便辦成了一些事，甚至辦成一些大事，功成名就以后，堅信自己能夠為所欲為，屢試不爽，他們很可能忘卻了，其實這些事情都是順便辦成的。于是，許多先鋒與高手又順便捎帶著開始鐵窗生涯，或者黯然退場了。從安然到泰科，再到世通，從三株到科龍，再到三九，我們看到的是急速成事，而又急速倒臺。昨天還令人嘖嘖贊嘆的榜樣標兵，倏然間，在一定要成為“全世界最××”的呼聲中，砰然坍塌，一落千丈。這些資本運作的高手，看得我們眼花繚亂。世通虛報利潤110億美元，怎么辦？兼并。搞個上千億美元的兼并，百億元級別的虧空不就顯得小菜一碟了嗎?把現有的棘手問題埋葬在一個可以被描述為“新的契機”和“美好未來”的大問題中，不就能一俊遮百丑了嗎？

所以，就管理者的招數而言，最日常、最普通的做法是不斷地用新問題順便掩蓋老問題，或者在試圖解決新問題的時候，捎帶解決老問題。當然，任何做法都會出現問題。這種順便解決問題的方法，也會出問題。也就是說，很多事情是順便解決的，很多事情也是在順便被解決的過程中敗露的。并且，事情的敗露本身也是順便發生的，比如世通的敗露，是因為內部吹口哨者偶然發現會計偏差，而并不是被“一定要把打假進行到底”的王海們發現的。這好像是一個人超速駕車，被警察攔下，由于言語支吾，形跡可疑，又被警察發現了車里藏的毒品。一個人的事情順便敗露，其實，就是另外一個人的事情順便辦成了。看的角度不同而已。

因此，可以說，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喜歡不喜歡，事情往往是順便辦成的。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當你再次聽到誰對你說“順便說一下……”的時候，你應該知道，“順便”的東西才是真正的東西。不管是好是壞，一定豎起耳朵，睜大眼睛，看你是否被順便裁掉、貶職、打擊。從積極的方面講，掌握資源的人順便的一句話，可能就是你實現目的之通途。與其潛心栽花，不如隨意插柳。

（摘自《經觀商業評論》2007年5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