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應該讓女兒離開還是忍耐

忻之湄

口述/許阿姨

已經退休的許阿姨今年58歲，她是通過電話與我交談的，說到傷心處，她有好幾次哽咽。除了“可憐天下父母心”之外，我還真不知道如何來安慰這個清醒的、勤勞的、善良的母親。

我覺得我此生最大的失敗就是我的婚姻，我一直為不能給我的女兒一個完整的家庭感到遺憾。我這一輩子最大的希望就是女兒能夠有一個美滿持久的婚姻，能夠與自己的愛人白頭到老。看來，我的愿望又要成為奢望了。最近，女兒決心與女婿分手，她說她受不了他的“冷暴力”，這些新名詞我不太明白，但是我也覺得這樣的婚姻生活對我女兒來說是一種煎熬。從一個母親的角度來看，我為我的女兒抱屈，我不想看到女兒受到傷害。然而，從一個獨身多年的女人的角度來看，我又怕女兒太魯莽，將來會因為沖動而獨自吞咽生活的苦果。我身邊也有許多到了老年才恩愛起來的老夫妻，他們在年輕的時候也是跨過了一道一道的坎，才一同步入相互依持的晚年。我不知道，我該如何去勸慰我的女兒，很想到你們這里聽取一點意見。

女兒愛上

來自單親家庭的男孩子

女兒六歲那一年，我與丈夫分手，女兒的父親是一個不夠負責的男人，當然，那時候我年輕氣盛，耐心也差，一不如意就與他吵，以為離婚之后就可以獲得清凈，過上我理想的生活了。后來的事實證明了年輕的我對獨身生活的估計過于樂觀了。離婚，對一個女人來說，一開始是一種解脫，但解脫之后卻是更漫長更無望的痛苦。離婚之后，我一個人負擔著孩子的全部費用。保險絲壞了，自己修；斷水了，一個人去底樓拎。所有的粗活、細活都靠自己一手包辦。女兒工作之前穿的衣服都是我自己做的。就這樣，我還年年被評為先進生產者。

等到女兒開始談戀愛了，我才發現我的大半輩子已經過去了。看到老同事、老朋友都可以有商有量地為下一代操辦婚事，我感到了孤獨和自卑。我既不能給女兒豐厚的妝奩，也不能給她一個體面的完整的家庭，覺得特別自責。空下來，我也常常在反省自己家庭生活失敗的原因。當年我同丈夫分手，固然可以歸咎于沒有緣分，但看了那么多電視劇，聽了那么多心理問題專家、婚姻問題專家的講課，我也覺得在那場失敗的婚姻中，我沒有盡到我人為的努力也是一個原因，當時年輕氣盛，以為忍耐和請求是失去尊嚴的表現。我希望我的女兒不必像我一樣好強，女人的溫柔和體貼才是維護婚姻的要素。

女兒比我當年漂亮、活潑，還會彈琴、唱歌，身邊從來不乏追求者。女兒卻獨獨中意阿坤。這個男孩子看起來斯文、英俊，與女兒站在一起很登對。而且似乎很有內涵，完全不是女兒父親那樣油頭滑腦的人。男孩家里的經濟條件也不錯，獨養兒子還有一套房子。不過，當我聽說他也來自離異家庭的時候，心里不知怎么的就“咯噔”了一下。雖然我知道離異不是一種病，不會世襲，但我的確是有點擔心，那個單身的婆婆會不會為難女兒，這個看起來內秀的男孩子會不會是那種特別有心計的男人？反正，聽到他的家庭情況，我心里就生出許多莫名的擔憂來……

辦喜酒發生第一次不愉快

第一次見到阿坤的母親——我的親家母的時候我是有點吃驚的。同我比起來，她顯得那么年輕、時髦，還有一種女強人才有的干練和灑脫。可不是，他們家的兩套房子都是她分的。她臉上有一種特別清高的神氣。我感到她打量我們母女的時候是有一點居高臨下的樣子的。她說的第一句話是：“我們坤坤是我一個人帶大的，我是很寵他的，說句老實話，他長到現在從來就沒洗過一只飯碗。今后，你們蓓蓓可能要多辛苦一點了。”

我回說，我女兒也是我的寶貝，不過我從來不培養她的惰性，她十歲就會做飯，上小學就開始自己洗自己的衣服，不過，結婚是兩個人過日子，應該一起互相扶持互相體諒的。

親家母脫口而出的話是：看不出來，蓓蓓這么能干，把兒子交給她我是放心了，可不應了俗話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嘛。

說完，她還自以為幽默地笑了兩聲。這笑聲讓我覺得特別憋屈。在訂喜宴桌數的時候，我們發生了第一次沖突。我覺得他們給我三桌酒席顯然太少了。要知道，女兒結婚是我一生最重要的事了，在我心中女兒的婚禮是我對親戚朋友們做的一個交代，是我半生辛勞的成果。我說我這邊要八桌，可平常斯文的女婿這次的回話居然是：你媽媽一個人哪里來那么多親戚？還好她與你爸分手了，如果加上你爸那邊的親戚，我們是否得把整個飯店包下來呢？女兒為了給我爭取權益，與女婿鬧了第一次很大的別扭。最終，女婿還是滿足了我們的要求，但看得出，他對此是有點怨言的。

我該勸女兒離還是合

婚后的一段日子他們過得似乎不錯，女婿很上進，他讀完計算機又去念英文，后來又考取了在職研究生。女兒承擔了大部分的家務，好在她對此并沒什么抱怨。

外孫女出生之后，女兒讓我住過去幫忙。同女兒生活在一起不就是我下半輩子的愿望嗎？可是，我這才發現女兒居然生活得那么辛苦，她在自己家里根本沒有地位和尊嚴。女婿升了職，工資漲了脾氣也見漲，而女兒的單位這兩年并不景氣。家用主要是在靠女婿，他在家里越來越表現出一種主人的威嚴。電視遙控器在他手里，他愛看什么我們跟著看，飯桌上他愛吃什么我們買什么。他還經常小人得志般地把“這個家，沒有我，你們怎么辦”掛在嘴上。在他看來，我們母女全部的付出好像是在他手底下討生活。記得有一次，我在廚房洗尿布，聽到偶爾來訪的親家母在房間里逗寶寶說：我們寶寶長得真好，哦，吃進口奶粉呀，沒有你爸爸的話，我們寶寶哪里有進口奶粉吃哦，跟著你媽，哼，可憐的寶寶只好喝西北風啦。

這話聽得我很不是滋味。

女婿的表現更讓我覺得心里發悶。他們那種單位，升到他那樣的職位日子就很好過了，如今，他一回家不是打電話就是打開電腦玩游戲，孩子哭了他只會在那里喊一聲：小孩哭了，沒聽到啊？他是完全把我們當作保姆了。我們在忙，他可以安然地一邊看電視一邊嗑瓜子，吃下一大堆殼就堆在桌子上。我打掃房間的時候，他連腳都不挪一下。有一次，家里沒米了，我去買米，他沒有問一聲是否要幫忙，我拎著米到五樓氣喘吁吁的，居然聽不到一聲問候。每個禮拜天，他都要睡到中午，從來不曾關心過我們日夜帶孩子是否需要休息一天，他的世界里永遠只有他自己。

每個月他交給我女兒千把塊錢家用，其余的錢他自己死死捏在手里。別人都說我女兒有福氣，丈夫單位效益那么好，哪里知道，女兒經常為錢的事情煩心。記得有一次外孫女生病了，我送她去醫院，女婿給了我一張交通卡，我回到家剛放下孩子，他立刻向我把卡討回去。大熱天，我們在客廳里看電視，他一個人回房間睡覺去了，順手把客廳的空調關了，自己開著空調在房間睡了。隔了一會兒，他出來把自己的女兒抱進去了。再過一會兒，他出來喊我女兒，女兒要陪我在客廳熬熱，但我把她推進去了。那些日子，我雖然熱得輾轉反側睡不好，但心里想，只要他們小夫妻好，我受點委屈不算什么。可是，他對我的女兒也不見得有我祈望的那么好。

最近兩年，女婿的做法更出格了。他對即將上小學的女兒說：“讀書可不要像你媽，腦子像糨糊。”有時候又說：“也不好像外婆，做事情不動腦子，豬腦。”我女兒請他注意自己的禮貌與修養，他卻恥笑她“沒有幽默感”。他經常半夜才回來，女兒問他去了哪里，他居然惡語相向。女兒告訴我他們已經許久沒有話可說，也沒有在一起了。女兒生性其實是懦弱的，她忍了又忍，最后說她與他已經沒辦法溝通了，她不想年紀輕輕地就把自己的一生葬送了，她要——離婚。

我找了親家希望她能同女婿談談，她卻很瀟灑地說：“孩子們自己的事情可以由他們自己決定，我這個年紀都不想受人束縛，我更不想束縛我的兒子。孩子有自己的人生，我們大人不要干涉太多。不過，我們家坤坤工作那么忙，做他的老婆要多體諒他一點，再說句老實話，假使他們離婚的話，阿拉兒子那么優秀，選擇的余地不要太多噢。”

這話雖然殘忍一點，但卻是事實。是的，這個給我和女兒帶來莫大痛苦的自私懶惰的女婿，在外人看起來卻是一個體面的男人，在婚姻市場上應該有著不錯的分數。而離婚對于我的女兒來說，卻是一場新的人生考驗。女兒肯定是不舍得放棄孩子的，到時候，她的收入不高，年齡不小了，還帶著一個孩子，誰還會真心地愛她娶她？難道她要過與我一樣的下半輩子嗎？離婚，她的未來我簡直不敢想像。不離，那個冰冷的家也讓我為她感到悲哀。

我不知道我應該如何開解她，我多么不希望女兒重蹈我的覆轍。可是，我發現生活中有些東西的確是我們無法控制的，有些東西是我們無法避開的。我無法給女兒更多的忠告，忍，是屬于我們這一代的美德；對于女兒，我發現“忍”是一種很殘酷的活法。我，能為我的女兒做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