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館免費的公益回歸

謝良兵

公共博物館、紀念館的免費開放，無疑是一種公眾利益的回歸。但有限的免費(2400多家中的1100家)，以及免費不免票，預示著公益回歸之路依舊漫長

“我們只看那個‘走進皇家展覽吧。馬王堆的可以20號再來看，那時免費。”3月2日中午1點多，湖南省博物館售票窗口前，在湖南大學讀大一的小王，指著窗口旁那張關于3月20日開始免費開放的通知，對一起來參觀的同學說。

按照通知，“馬王堆漢墓陳列”“湖南商周青銅器陳列”“湖南名窯陶瓷陳列”“明清書法陳列”“湖南十大考古新發現陳列”這5個基本常設展覽，將免費開放，而像“走進皇家——大清宮廷珍寶展”這樣的臨時展覽，則需購票參觀。

就在同一天上午，湖南省文化廳聯合湖南省文物局召開新聞發布會，宣布包括湖南省博物館在內，全省共14家公共博物館、紀念館，將于3月20日起對社會全體公眾免費開放。其中韶山毛澤東紀念館于5日率先免費開放。

而在更早前的1月23日，文化部、國家文物局等部委就聯合下發了《關于全國博物館、紀念館免費開放的通知》。從今年3月份起到2009年里，全國2400多家博物館、紀念館中，將有1100家陸續面向公眾免費開放。

“這是一項惠及全民的文化政策。”國家文物局博物館司司長宋新潮說。

免費不免票

但這項“惠及全民”的文化政策，開局似乎并不利。

據媒體報道，在今年春節免費開放期間，福建省博物院就損失達10多萬元，導致臨時閉館整修。該館以展示珍貴動物標本為主，那幾天里，“大象”的尾巴被揪下來，昆蟲演示器被扯掉，不少標本被破壞，連展館大門都被人群擠壞……

報道稱，參觀的人們像逛商場一樣。福建省博物院院長楊琮事后說，其實之前已經做了一些預案，但考慮到是免費開放，就沒有對人數進行限制。結果，日均1萬多人次的參觀人數，“大大超出了我們的想象”，因為在平日，也就那么幾百個游客。

不僅在福建，上海美術館的“時代華章”書畫大展，在今年春節免費開放的7天里，也差點遭到嚴重破壞。當地媒體報道說，有一個小男孩在展廳內小便，“幸好我們來得快，否則那幅齊白石的畫就毀了。”上海美術館前廳組組長楊征事后說道。

昔日少有人問津的博物館，在免費之后成了今日的“商場”甚至是“菜市場”？這樣反差強烈的場景，著實耐人尋味。有論者認為，免費開放引起持續“爆棚”，其實是對政府公共投入、可信賴度以及市民實際生活狀況的追問。

目前國內博物館的門票價格大都在10元到100元不等。這不多不少的門票費卻阻擋了眾多想進館參觀的民眾。“而免費開放之后，是在多長時間內的免費？永久免費還是短時間免費？”民眾并不了解這些情況，因此在短時間內出現“爆棚”現象。

如何應對這些狀況的出現，成了首批免費開放的博物館急需解決的問題。

湖南省博物館館長陳建明向《中國新聞周刊》介紹說，湖南省博物館已初步擬定“免費不免票”的開放方案。每天將發放5000張免費門票，1人1票，憑票入場參觀，每天的觀眾人數控制在5000人之內。

陳建明介紹說，會將館內觀眾人數控制在1000人以內，超過1000人時將暫時關閉通道。在兩個領票點設置電子顯示屏，實時顯示剩余票數、參觀時段和其他服務信息。廣播系統也將每五分鐘進行一次廣播，提醒觀眾按票面時間排隊進館參觀。

市場與公益的取舍

博物館的免費開放，經歷了一個相當漫長與艱難的博弈過程。

長久以來，我國的博物館一直都依附于政府，經費來源單一，缺少公眾的支持，一直呈現“貧血”和低效狀態，也難以體現博物館作為公共文化機構的性質，難以在全社會樹立博物館的公益性形象。

《中國文物報》副總編輯曹兵武曾主持承擔國家文物局的“博物館展示宣傳與社會服務工作調查研究”課題。他的調研發現，我國的博物館經費主要依靠政府撥款，有的地方則讓博物館自收自支。

由于政府財力緊張，一些地方的政府主管部門看到博物館可以通過門票和經營獲得一些收入，認為博物館可利用自有資源實現自收自支，減少給博物館的財政撥款，甚至將博物館完全推向市場。本應政府負責的公益性機構被迫市場化。

曹兵武稱，體制性障礙也影響了對博物館的財政支持和經費投入。盡管國家已經將文物保護事業作為基本國策，將博物館事業界定為公益性事業，但是不少地方財政困難，經費難以落實。這與當地社會的經濟實力有關，也和政府的重視程度有關。

曹兵武建議國內的博物館應學習國外，除政府撥款外，還可接受個人、團體、企業等社會力量的資助和捐贈。

在國外，這部分經費往往占有很高比例。而且博物館可以建立不需要支付報酬的義工隊伍，大幅度減輕博物館的人員開支。

除此之外，曹兵武還建議，在免費開放之后，博物館應該開發與藏品、展覽等有關的衍生性服務項目，提高博物館資源的利用效率。“但必須保持非營利的公益性目標定位。”曹兵武提醒說。

其實這方面的嘗試，杭州市已有經驗。早在2003年5月18日“國際博物館日”，杭州市就有20多家國有博物館率先實行免費開放。當年10月，西湖環湖公園實現24小時免費開放。2004年1月，浙江省博物館宣布免費開放。

據統計，杭州“還湖于民”以每年2530萬元的門票損失，換回了100多億元的豐厚回報——以西湖南線為例，取消門票前每年門票收入600萬元，取消門票后，僅沿線商鋪每年的拍賣總收入就達700萬元。

免費開放之后，游客量同比增長了10%。游客逗留時間平均延長一天半，餐飲、購物、交通、通訊、住宿等方面消費明顯增加。2004年杭州旅游收入突破400億元，比免票前增加了100多億元，旅游產業在杭州的GDP中也開始占據了十分之一。

湖南省博物館館長陳建明介紹，臨時展覽和特別展覽都不屬于中央規定免費開放的范圍。因此，這些展覽會盡量與市場結合，更貼近民眾。比如，去年舉辦的“走向盛唐”“國家寶藏”以及現在的“走進皇家”，“這一類特別展覽反響很好。”

湖南省博物館引進了國外的“策展人”制度：展覽的策劃、組織、實施，經費的安排、使用均由“策展人”承擔。因此臨時特展成為湖南省博物館的一大特色。

比如《走向盛唐》在湖南展出兩個多月，觀眾總數達180145人次，實現了門票收入259萬多元，創下了單展票房收入的最好成績。

“許多省級博物館一年的收入，我們一個黃金周就賺回來了。”陳建明說。

免費的更多好處

如何保障免費開放的順利實施？

“中央財政替百姓埋單了。”國家文物局博物館司司長宋新潮介紹說，對于免費開放后新增的工作量及費用，中央按照東、中、西三個地區分別給予20%、60%、80%的補貼。“中央財政一年需要投入多少，財政部目前正在測算。據了解，財政部正在制定《博物館、紀念館免費開放專項資金管理辦法》。”

而湖南省文化廳副廳長周用金透露，日常運轉、改造場館和添加設施的費用，主要有這幾個來源：以前兩年實際收入為標準，門票這一塊今年中央全額補助，增量的部分，中央扶助60%，地方扶持40%。“具體數字正在整理當中，很快將上報中央進行審核。”

湖南省博物館辦公室提供的數據顯示，2007年其門票收入為2711萬元，免費開放之后，門票補貼也應在2700萬元左右，但“這個數字還未最后確定。”辦公室的工作人員強調。

至于增量支出(即新增的設施費用、員工費用)，省博物館往上報的是25%(國家規定的是30%)。

湖南省博物館是國內少有的運營得好的博物館。其規模和收入在省級博物館中，僅次于上海博物館，居全國第二。2007年總收入3400多萬元(包括門票收入、文化紀念品收入等)。每年的運營經費大概是2000萬元，其中政府財政撥款800萬元。

博物館免費開放，不僅僅在于降低了經濟門檻，更重要的在于它是政府提供給市民的一種文化福利，使每個人都有機會共享人類文明成果。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副教授宋向光認為，借此契機也將改變我國部分博物館現在存在的痼疾。

根據曹兵武的調研發現，由于社會發展水平和習慣等原因，中國觀眾對博物館展覽的興趣與耐性與國外觀眾確有差距。中國觀眾有很大的數量是以走馬觀花的方式完成博物館參觀的，無意去深究整個展示，也不計較自己在參觀中的收獲。

但是曹兵武認為，更主要的原因存在于博物館方面。“我國博物館傳統上強調陳列展示的學術性、專業性，注意同行和上級領導的評價，忽略趣味性、觀賞性，影響到社會教育功能的充分發揮。”曹兵武說。

他說，中國的博物館發展歷史還不長，公民的受教育程度和文化素質還不夠高，參觀博物館、關心博物館這樣的公益性事業還沒有形成社會風氣。

曹兵武回憶，《博物館管理條例》的擬訂工作，在上個世紀80年代就已經啟動，但由于各方面意見不同，至今未能出臺。直到今年2月29日，再次提上日程。國務院法制辦在其官方網站上全文公布《博物館條例(征求意見稿)》，征求社會各界意見。

其實，博物館的免費開放，也將促進公民社會的形成。湖南省博物館長期活躍著一支稱為“湘博志愿者”的義工隊伍。他們平時主要承擔義務講解員工作。而在免費開放之后，湖南省博物館更是長期面向社會大量招收志愿者。

當然，還有一個需要關注的點是，高校博物館、私人博物館如何應對公立博物館免費開放帶來的沖擊。有學者建議，把這些博物館納入到免費開放的行列，也不失為解決這些博物館目前難以為繼尷尬局面的好辦法。

免費開放還是有限度的。文物建筑及遺址博物館，如故宮博物院、敦煌博物院、兵馬俑博物館、金沙遺址博物館等都不在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