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生物課上,常遇到一個難題——講授某一種疾病時,比如侏儒癥、兔唇裂、多指、色盲等,如果剛好班上有這樣的患者,那么就很容易傷到他們的自尊心。學習“遺傳”這個知識點,必定繞不開“白化病”,它是最典型的常染色體隱性遺傳病。小茜就是一名泛發型白化病患者,我真不知該怎樣遣詞造句才妥當。
以前我教過一個侏儒學生,在我的意識中,“侏儒”雖說是一個科學術語,但我感覺這個詞一出口,就是對患者無形的損害和侮辱,我曾經想,侏儒癥是由于幼年生長激素分泌不足引起的,醫學上能不能換一個名字呢,比如叫“生長激素過少癥”什么的。課本里有文字敘述,還有資料圖片,我當時避無可避,就一句話含糊帶過,但全班同學都把目光聚集在那個坐在第一排、身高像六七歲小孩的同學身上,霎時間教室里鴉雀無聲,他們神情嚴肅,大氣都不敢出,竭力想保護一位身體殘缺的同學的弱小心靈,然而,這是徒勞的,等到我轉過身去寫字的時候,他突然掩臉痛哭……
小茜全身皮膚跟紙一樣白,不見紅潤,頭發全白,虹膜透明,脈絡膜也失去色素,瞳孔發紅,因為畏光,習慣性瞇著眼睛……她的病癥是活生生的教材,就擺在全班同學的面前。十七歲的女孩,最愛美的年齡,最敏感的內心,我感覺得到她的痛苦和掙扎,也許,她自小就受慣了別人異樣的眼光,受慣了嘲笑,但更令她難堪的是,現在,她人生的最大不幸、她身體的最大缺陷成了教材,要供朝夕相處的同學研究和學習,雖然,同學們一點惡意也沒有,甚至十分同情她、關愛她。
“白化病是一種常見遺傳病……”我大聲說,所有的同學都注視著我,他們心有靈犀,目光避過小茜不落在她身上,小心翼翼的,仿佛目光中有刺,會刺痛她。
“小茜同學是一名患者!”此言一出,眾皆驚愕。
我神態從容,語氣自然,不帶感情色彩。
最后,我說:“小茜同學,我不想因為回避你而把一個科學問題輕描淡寫,因為,這對全班同學不公平;老師相信你是一個堅強和理智的孩子,當初你不肯休學在家,堅決要參加高考,證明了你的勇氣和毅力;人生要面對很多難題——走自己的路由別人說去!樂觀,坦然,你十多年來做到了,以后一樣能做到……”
小茜的眼中閃爍著淚光,她舉手站起來,肩膀在抖動,像是強烈抑制自己的感情。我有點擔心,不知要做什么。同學們神情緊張,不眨眼地看著她。
小茜抹了一下眼淚,說:“謝謝老師的鼓勵!我明白,也想得開!翻開我們的教科書看看,人類的疾病數不勝數,慶幸我得的不是‘21三體綜合征’……”她翻開那一頁書,揚了一下,“慶幸我得的不是鐮刀型細胞貧血癥,也不是血友病。我只是少了一些色素而已……那些都是致命的遺傳病。”
我拼命地點頭。
她狡黠地微笑一下,接著說:“我的基因型是隱性純合子aa,我父母表現正常,他們應都是雜合子Aa,我患此病的幾率是1/4,我弟弟表現正常,幾率是3/4……我的家系分析正確嗎,老師?”
我又點頭,同學們如釋重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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