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情

唐初，川東道南浦縣白土鄉桃花村地有書生名叫李玉鈺，為人清正，飽讀詩書，性格孤直，身材挺拔，長相清俊。李家因居桃花山脊，有山地數百畝，家道殷實。又李家因世代承襲書香，接人待物，皆有君子風儀，鄰里間稱贊不已。

鄰鄉走馬里，有一家姓裘，裘家有一個遠房侄女，正值二八年華，容貌清麗，知書達理，名叫陶麗雅，小名喚作桃兒，她的臉長得比水蜜桃還甜。裘李兩家平日里往來甚厚、裘家嬸娘見李玉鈺為人敦厚方正，早就有心將桃兒許給李玉鈺，雙方父母聚在一起一商議，當即合言，陶家對李家的君子風范早有耳聞，也是喜不自甚。

李玉鈺小時候在裘家嬸娘家玩耍時曾見過這桃兒幾面，對桃兒的聰明秀慧十分贊賞，現在又隔幾年，不知道桃兒又出落成何等的美貌靈秀了，李玉鈺心中十分愛慕。李家父母本也是萬分知禮之人，因此婚期一定，便早早開始預備，迎娶新人的瑪瑙、碧玉、翡翠、珍珠及綾羅綢緞等一干物資不知道備了多少，直待送親的隊伍過來了。

那天李玉鈺正坐家中讀書，見窗外一支桃花吐蕊，如羞紅了的美人臉一般明艷，在清風中搖搖晃晃，不斷的將香氣送進屋子中來，李玉鈺想到自己婚期將近，又見了這一株桃花，更想起桃兒來了。雖是手握書卷，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了，只想著那叫桃兒的美人及將來自己長夜讀書時一番紅袖添香的美景。只在口中道：“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室家人……”一首詩還沒有念完，卻見桃枝被人扶開，驚落了一地的花辦。李玉鈺以為是林間玩耍的小書童不知輕重，做出這般摧香損玉的事，正要責罵時，卻看見裘家嬸娘從花枝后急急閃出身來，臉上一臉淚痕。李心中頓時籠罩一股不祥之意，忙問道：“嬸娘，怎么了?”

裘嬸悲吟道：“今天陶家傳訊來，可憐我那侄女不知在路上遇到什么強人，送親隊伍竟在經過七耀山時全都喪命，連尸身也沒尋回來!”裘嬸邊說邊拭淚。說到最后幾句時已經是泣不成聲了。

李玉鈺乍聞此言，如晴天中打了一個霹靂一般，頓時覺得天旋地轉，心口如遭重擊。只是呆呆望著嬸娘說不出話來。過了半晌，才怔怔地流下眼淚來。

兩家本來一樁好端端的喜事變成喪事，皆是十分痛楚，鄉里有聽聞此事的，都是嘆息連連，來規勸兩家節哀順變。李玉鈺心中郁結，數日不曾進過湯水，累得自己大病一場。

李母每次去規勸李玉鈺，卻適得其反，更惹相思，還不至夏日時，李玉鈺便瘦了一圈，讀書寫字都已無力了。李父見規勸不成，又恰逢大考之年，便勸李玉鈺赴京趕考，順道去散散心，也強過每日在家中難譴悲懷。李玉鈺見父母年歲漸高卻每天為自己憂心操勞，心中不忍，便點頭答應。

當下便隨縣中考生一道出發，一路上游山玩水時，總因為心中郁結，無法盡興。

這天中午清沙渡口泊了船，李玉鈺聽說七耀山離此地不遠，心中悵然，便讓其他人先行離開，自己則棄船登岸，直奔七耀山。

到山腳時已是傍晚，李玉鈺聽見打葉聲，鳥鳴山澗，長嘆一聲，仍向山中走去，此時已是初復，本來好好驕陽，卻一下子不知道隱到何處，飛出幾片烏云來。李玉鈺在山間七轉八轉，卻找不到來時的路了。此時風越來越大，只吹得樹葉翻卷，李玉鈺心中十分著急，眼見一場大雨要過來，自己卻找不到避雨處。

那烏云在天上翻滾了一陣，終于淋淋漓漓地下起雨來，李玉鈺見雨來得狂傲，心中只得暗暗叫苦。

又轉了一個山坳，只見前面一片燈火在閃著，李玉鈺尋著燈光走近時，只見一個氣派的莊院在谷中立著，不由得暗暗納悶：荒山野地中竟有這樣的大戶人家!但唐時隱土之風頗盛，有好名山圣水隱在此地也未可知。此時風狂雨橫，也不由得他再多想了，李玉鈺提起門上的銅環，輕輕扣了三下。

只見一個青衣翠環的小丫鬟開了門，一見李玉鈺，竟像見了鬼似的驚聲叫道：“小姐，小姐，是公子來了!”

李玉鈺聽這小丫鬟這么一叫，心中萬分驚異，正要問時，那丫鬟已經奔進屋中了，只有脆生生的叫喚還在耳邊縈繞著。

沒過多久，只見小丫鬟引了一個粉紗衫子的小姐走了出來，小姐姿容俏麗，李玉鈺定睛看時，卻覺得似乎在哪里見過小姐似的。再細看時，翠袖扶風，云鬢搖搖，一個玉似的人兒已經走到自己面前。小姐眼中淚光依稀，對著驚愕萬分的李玉鈺道：“李郎，是我……我是桃兒啊!”

李玉鈺“啊”的一聲，沒想到自己日夜思念的人竟會在這里得見。心中驚疑、感慨、喜悅……萬般滋味頓時一起擁了上來，見桃兒身上雨水淋漓，兩腮香淚點點，渾身透濕，如梨花帶雨，弱柳扶風，嬌柔更勝，怯生生地站在雨中，呆呆地望著自己。

李玉鈺心中的感動如潮水一般，快要將自己淹沒，腦子中轉過無數個念頭，只覺得自己快要炸開了。

桃兒上前一步，拉著李玉鈺的手道：“李郎，你心中驚異我為什么會在這里出現，對嗎?”

李玉鈺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只是怔怔地點了點頭。

桃兒哽咽道：“我本是在此地亡生的，閻君念我心誠，特地叫我在此等候你，說你一定會從此地經過的，沒想到這是真的!”

李玉鈺聽了這話，驟然間像是從云端跌到地底，顫聲問道：“這么說，你是……鬼?”

桃兒點點頭，道：“李郎，你嫌棄我嗎?”

李玉鈺還未回答，卻發現自己方才明明是在門口，現在卻不知為何到了一間盈盈小室之中，一股桃花的甜香在身邊繚繞著，桌上跳著一對紅燭，更是映得滿室馨香。

李玉鈺卻無心欣賞美景，渾身發顫，大聲向門外逃去，邊跑邊叫：“鬼，鬼……”

他出了小室，一溜煙向門外奔去，怪叫聲不住地在莊中回蕩著。

丫鬟從門外進來，見桃兒呆呆的坐在那里，不解地問道：“姐姐，李公子呢?”

桃兒苦笑一聲，狠狠地瞪著紅燭淌下的淚水，像是要把自己也在飄搖的燭焰中烤化。

李玉鈺奔出村子，只聽天上一聲驚雷，他“哎喲”一聲，卻發現自己仍然還在船上，身邊是同去赴試的一干秀才。

他向江中一瞥，本來已是初夏時節的江面上，不知道從何處漂來幾瓣桃花，悠悠地在小舟四周打轉。李玉鈺盯著這幾辦粉嫩如美人臉般嬌羞的花辦，忽然怪叫起來，引得滿船目光全投向自己，眾人盯著這個像發了瘋似的年輕人，不知道他為什么會忽然如此。

更想不到的是，李玉鈺跳入江中，跳上花辦，飄然而去。在船上人們的極目之外，李玉鈺沉入粼粼水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