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家蕩產救治的人不是丈夫，誰來為錐痛人心的鬧劇埋單

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把她的丈夫推向鬼門關，生死未卜!更為不幸的是，當她傾家蕩產救治丈夫24天后，駭然發現“丈夫”是與他同時受傷的工友!而真正的丈夫早在出事3天后死亡……

是什么導致了這出大悲大喜的鬧劇，法律又該如何衡量對與錯？

飛來橫禍，幸福家庭突蒙陰影

2006年8月21日，對于河南省滎陽市城關鎮水泥廠職工李愛芝來說，是個無比黑暗的日子。

當天下午5時許，工頭徐東告訴她一個揪心的消息：丈夫劉廣義去鄭州西郊送貨時突遭車禍，被送往鄭州市153醫院搶救，生死難料!

李愛芝蒙了，她找到廠長借了5000元現金，火燒火燎地趕到離家30公里遠的鄭州153醫院。

時年46歲的李愛芝，和丈夫劉廣義育有三兒一女，孩子們均已婚嫁。夫妻倆長年在滎陽市城關鎮水泥廠看門，劉廣義附帶押送貨物。當天午飯后，劉廣義和工友闕山代駕駛著三輪車去鄭州西郊送貨，行至中原西路與環城路交叉口，與一輛逆行的轎車相撞后側翻，劉廣義和闕山代頓時倒在血泊中……肇事司機見周圍行人稀少，旋即駕車倉皇逃離現場……

昏迷不醒的劉、闕二人被隨后趕來的153醫院救護車搶救。由于兩人身上沒有任何能證明身份的證件，醫生只好根據闕山代身上的手機通話記錄聯系上水泥廠，并通過工頭徐東告知了雙方家人。

李愛芝憂心如焚地趕到153醫院時，丈夫正在 6樓腦外科急救室搶救。闕山代的妻子也在場，她比李愛芝先到一步。闕山代和劉廣義從CT室推出來，準備送進ICU病房搶救。因兩人面部腫大、變形，闕山代的妻子就根據衣著確認其中一名穿長褲者系其丈夫。

見病人家屬均已到場，一個護士拎著個袋子走出來，對李愛芝和闕妻說：“這是剛從病人身上脫下來的衣服，你們再查看一下是不是自己的家人!”闕妻先接過袋子，從混合一起的衣物中找出丈夫穿的長褲和手機等物。李愛芝也從袋子中發現丈夫血跡斑斑的衣服，心旋即提到嗓子眼。她強行要往病房沖，護士攔住她說：“ICU病房現在封閉了，不許外人隨便進入，既然病人是你親屬，你趕緊去辦理急救手續吧。”

這時，李愛芝的4個兒女也匆匆趕來。醫院告訴急躁不安的一家人：劉廣義頭部遭到劇烈撞擊后，口鼻活動性出血，全身多處軟組織創傷，額部腫脹畸形，大腦廣泛性挫裂傷并顱內、蛛網膜下腔出血，右顳骨骨折，需立即做開顱手術，否則危在旦夕!這個殘酷現實把李愛芝等人推入冰窖!醫生接著告訴他們：病人可能會猝死在手術臺上，也可能永遠成為植物人，完全康復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李愛芝禁不住淚水縱橫，她不假思索地在手術單上簽下自己的名字：只要有一線希望，就要把丈夫從死神手中奪過來!

隨后，醫生從ICU病房推出一位病人，準備轉到8樓做手術。醫生告訴李愛芝，此人就是劉廣義。這是自車禍發生后，李愛芝和子女第一次看見劉廣義。他的樣子太可怕了：面部五官錯位，血肉模糊，慘不忍睹……悲傷過度的李愛芝和子女個個哭成了淚人……

手術開始了，他們守候在走廊外，一邊焦灼地徘徊著，一邊祈禱劉廣義能度過這場劫難!兩個多小時后，劉廣義終于被推出手術室，在進入ICU病房前，醫生對李愛芝說：“手術雖然成功了，但病人傷勢太重，能否挺過今晚還很難說……”李愛芝剛放下的心又懸起來，她和子女們守候在病房外，不斷從醫生口里打探著劉廣義的病情。

次日凌晨1時，李愛芝收到了丈夫的病危通知書!受此刺激，她頓時昏厥過去。子女們七手八腳把她救醒后，她坐在涼椅上淚水橫流……直到天亮時分，醫生出來告訴她，劉廣義暫時度過了危險期，她的情緒這才穩定下來。

4時，家屬探視時間。李愛芝和子女擠到玻璃窗前，按護士指引朝躺在5號病床上的丈夫看去。只見劉廣義全身纏滿繃帶，只露出兩個眼睛，人事不省的他無法感知相距幾米之遙的親人是何等擔心他的安危。李愛芝多想走到丈夫身邊，看看他的傷勢呀！護士卻對她說：“病人一切都由我們照料，你們不用擔心……”她默默注視著丈夫，不知不覺淚流滿面。

當晚，李愛芝像一只悲傷的大雁，在病房外的涼椅上守候著，期待重傷的丈夫醒來。操心過度，不思茶飯……她很快病倒了，高燒40度。女兒劉慶敏見她憔悴無比，就在醫院外面的賓館開了個房間，勸她去休息。李愛芝搖著頭說：“你爸爸昏迷不醒，我哪里有心思睡覺呀……”此后，ICU病床外的涼椅，成了李愛芝每晚的棲身之所。

厄運考驗親情，風雨中她站成一棵樹

8月23日上午，李愛芝聽到一個令她不寒而栗的消息：闕山代在ICU病房猝然離世!她趕去送別時，闕妻和兒女個個哭得天昏地暗。在闕山代遺體送入太平間火化前，醫生打開他面部的繃帶，見到他模糊腫大、扭曲變形的面孔，闕家人馬上別過臉去，號啕大哭，一名護士便拿了毛巾蓋在闕山代臉上……看著眼前生死別離的悲痛場面，李愛芝同情地流下了熱淚。同時，她心里也生出一絲安慰：自己的丈夫雖然昏迷不醒，但至少保住了性命!

就在這時，李愛芝接二連三地接到醫院催款通知單。她風風火火地趕回城關鎮水泥制品廠，向工友們借了5000元錢。可不到兩天，這筆錢就用完了。

見父親即將面臨停藥，長子劉慶龍憂心如焚地趕回老家，將自己經營的養雞場匆忙處理給了別人，這才續交了醫藥費。次子劉慶順也湊了3500元錢——他患有慢性風濕性關節炎，長年泡在藥罐里，家里一貧如洗。這次為了湊錢，他將別人存放在自己家中價值1萬多元的木材賤賣了!小兒子劉慶剛因為超生，被征收了巨額社會撫養費，債務纏身，只好借高利貸來救父親。而家境并不富裕的女兒，借錢將母親和哥哥的吃住包了下來……

劉廣義始終昏迷不醒，醫療費就像一個巨大旋渦，把一家人東拼西湊的錢很快卷走了。面對一張張催款通知單，李愛芝猶豫了：兒女們已經山窮水盡，再治下去將會把他們的家庭一個個拖入絕境!但一旦停藥，丈夫隨時可能撒手人間，他們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將白費!她不由想起闕山代離世時一家人悲痛欲絕的情景，心如刀戳，還是決定不惜一切代價救治丈夫!

走投無路的李愛芝又找到水泥廠經理，跪求他再幫自己一把。像她這樣頻繁地借錢，誰會答應呢？

最后，她一咬牙，把老家三間平房低價賣給了別人，平時還在病房里給人做鐘點工看護掙錢。

劉廣義剛送進病房時，深度昏迷，只對刺痛有些微反應，醫生便通過鼻飼管將營養液用注射器推進胃里。治療10多天后，他的生命體征漸漸趨穩，可以喂流食了，醫院允許每天有一位親屬進入ICU病房照料他。李愛芝執意一個人擔起這個重任。她買來小型豆漿機，每天做豆漿、牛奶等流食喂劉廣義。植物人最難伺候的是吃東西，沒有吞咽能力的丈夫喝完一杯豆漿，往往要好幾十分鐘，把李愛芝折磨得腰酸背痛。但為豐富劉廣義的營養，增加他的體質，李愛芝還嘗試把西紅柿、餛飩、饅頭等剁成碎末，然后咀嚼好如同喂孩子一樣送入丈夫口中。隨著進食量增加，劉廣義排便次數增多，而大便時常干結，李愛芝就用手指伸進丈夫肛門里慢慢摳，每次幫丈夫摳完，她都累得滿頭大汗，渾身癱軟。

此時，劉廣義全身仍纏滿繃帶，僅露出嘴巴和眼睛。李愛芝擔心他血液循環不暢生褥瘡，就買來鬧鐘放在床頭，每隔兩個小時幫丈夫翻一次身，并抽空跟醫院一位老中醫學習按摩……天天如此，就是一個鐵人也吃不消呀!一次，她在給丈夫按摩時，突覺心慌氣短，隨即昏倒在地，額頭也被磕破了。見母親這樣辛苦，幾個孩子都爭著要替她照料父親。但李愛芝拒絕說：“娘知道你們想盡孝，但你爹現在是個特殊病人，娘怕你們插手打亂了他的生活規律。”

在無微不至地照料丈夫的同時，李愛芝也積極向醫生打聽喚醒丈夫的辦法。醫生告訴她：像劉廣義這種情況沒有特別有效的治療方法，但如果每天多跟他說話、交流，多用他平時最喜歡、最熟悉的東西來刺激他的大腦，或許會發生奇跡。

李愛芝抱著一線希望，每天俯在丈夫身邊，對著毫無知覺的他不停地說話，喃喃回憶著兩人相濡以沫的恩愛細節。很快，她感覺口干舌燥，嗓子冒煙，但喝口水后又繼續說個不停。一次，她想起丈夫最喜歡聽自己唱豫劇，但她只會唱《秦雪梅》《扈家莊》《趕花船》等一些老曲目，為讓丈夫能聽個新鮮的曲目，她便讓女兒借來一些豫劇碟片，現學現賣唱給丈夫聽。兩天下來，她的嗓子啞了，就借來手機，把這些曲目錄下來，一遍又一遍地播給丈夫聽。后來，子女們也輪流來到父親病床前，不停地陪父親“說話”……

但劉廣義始終像在做著一個香甜的夢，對親人的傾情付出絲毫沒有反應!而醫院在給劉廣義換紗布時，為避免細菌感染不讓親屬在場，因此，李愛芝看到的丈夫總是裹得嚴嚴實實的。她做夢也沒想到，自己不惜一切代價、傾家蕩產救治的丈夫竟是別人。

錐痛我心，帶淚的親情付出誰埋單

日子在李愛芝一家痛苦的期待中緩緩流逝，到了2006年9月14日，劉廣義在153醫院治療了24天，共耗費近5萬元醫療費，卻絲毫沒有蘇醒的跡象。考慮到劉廣義的病需要一個漫長的治療過程，而在省城醫院花費較高，劉慶龍和弟弟妹妹一起做通了母親的工作，決定將父親送到距老家較近的商丘市民權縣人民醫院治療。

9月14日下午，他們用車將劉廣義送往民權縣人民醫院。醫生檢查時揭開劉廣義頸部的繃帶，站在旁邊的李愛芝突然一聲驚叫——丈夫右耳后竟冒出一個附耳(俗稱“拴馬樁”)!她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跟丈夫朝夕相處20多年，丈夫身上的標記她了如指掌，這個“拴馬樁”是何時冒出來的？難道他不是丈夫？李愛芝驚出一身冷汗，不敢再想下去。子女們看到這個“拴馬樁”也面面相覷、疑竇頓生，他們隨即聯想到跟父親一起住院的闕山代，馬上輾轉聯系上闕妻。

當晚12時，匆匆趕來的闕妻看到傷者耳后的“拴馬樁”，立即認出是闕山代!望著死而復生的丈夫，闕妻愣怔片刻，突然喜極而泣：“山代，你還活著，活著好啊……”李愛芝如墜冰窟，馬上意識到被闕家安葬的可能是自己的丈夫!

悲喜之間，一場生死轉換就這樣發生了!李愛芝足足呆立兩分鐘后，頓覺五雷轟頂，癱坐在地!她邊拍打著地面邊慟哭流淚，腦海中交替閃現著一家人救治“丈夫”的情景……她越想越悲，數度昏厥，而幾個子女也悲淚長流。見李家人陷入悲痛的巨瀾中，闕妻趕緊過來好言勸慰，并再三表示感謝……

9月15日，李愛芝和子女找到闕妻，商量取回丈夫的骨灰。闕妻卻面現難色，含淚拒絕了他們!原來，“闕山代”的骨灰被運回滎陽縣城關鎮周南村老家后，闕家人披麻戴孝地把他安葬到闕家墳地中。按照當地風俗，不過3年不能取骨灰遷墳!

李愛芝被撕得鮮血淋漓的傷口又被無情地戳上一刀!9月16日，淚流滿面的她由子女攙扶著，乘車顛簸100多公里后來到丈夫墳前。她撲倒在地，大放悲聲：“廣義，我和孩子來看你來了……”廣袤的田野一片死寂，山風把她凄涼的聲音傳得好遠好遠……

從滎陽縣城關鎮回來的第二天，李愛芝又見到了闕妻——她帶著禮物專程來感謝、看望李愛芝。她還告訴李愛芝：闕家披麻戴孝，錯葬劉廣義的事在家鄉傳得沸沸揚揚，子女從此在人前抬不起頭來。而李愛芝受到的打擊更大：傾家蕩產不但沒能留住丈夫，還把丈夫“弄丟了”，最后還沒能送他一程……最后，同是這起醫療鬧劇受害者的兩人冷靜下來，細細回想著整個救治過程，懷疑是在醫院ICU病房，醫護人員把劉廣義和闕山代的身份弄錯了。

既悲又氣的李愛芝和子女決定向153醫院討要說法。他們就賠償問題與153醫院交涉多次，雙方各執一詞，不歡而散。2006年12月，李愛芝及其子女一紙訴狀，將153醫院起訴至鄭州市中原區人民法院，要求醫院返還丈夫骨灰以及4萬多元醫療費，賠償他們一家誤工費、交通費、住宿費5647元，同時要求賠償10萬元的精神損失費。

鄭州市中原區人民法院審理認為：病人入院后，醫院沒有權利也無義務核實病人真實身份。在本案中，闕山代和劉廣義被送到醫院時，身上沒有攜帶任何證件，醫院對兩人是按照無名氏進行救治的。因闕家人認錯繼而導致了醫院錯認，因此醫院不應返還醫療費用。但法院同時認為，對于兩名性別相同、年齡相當、面部腫脹的傷者，醫院應當發現其中一人耳部的明顯特征，并將此特征告知前去辨認的傷者親屬，因此，醫院還是有一定責任。由于兩名病人的錯換，給李愛芝一家造成了精神上的損害，醫院應當給予適當賠償。2007年11月，鄭州市中原區人民法院判決153醫院賠償李愛芝一家精神損失費1萬元。

對此判決，李愛芝一家表示不服。于是，又向鄭州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上訴。李愛芝一家認為，原審認定闕山代家人辨認錯誤毫無根據。因為闕山代家人趕到醫院時，兩名受傷者都還穿著各自的衣服，所以闕山代不可能被錯認，應該是兩人的衣服被換下后，醫院弄錯了人。對于醫療費問題，李愛芝認為，他們的花費是用于對劉廣義的治療，而實際上醫院未將該筆費用用在劉廣義身上，當然應當返還。同時，他們認為一萬元的精神賠償遠不足以彌補他們精神上受到的傷害。

2008年4月27日，鄭州市中級人中法院開庭審理了此案，截至發稿時，案件判決結果尚未下達。

(尊重當事人隱私，文中人物為化名)

（責任編輯/豫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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